第60章 榆枫蓝（8）
阿蓝跳跃着跟上哥哥的步子，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山脚湿润的蕨草地，踩着石头跳过玛兰琶吉河众多支流中的两条淙淙流淌河水，如飞掠过横跨玛兰琶吉河的大绳桥，来到跳蚤窝前方的滩涂。&1t;/p>
“嗨，山上下来的贱奴，我在这里！”滩涂中间的荆棘丛中突然冒出一个大个子，咧着破碎的门牙朝他们挥手大喊大叫，一边忙不迭地跑来。&1t;/p>
榆枫宏看清了来者是谁，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老是藏在这里呀，好好地站在路中间不行吗？”&1t;/p>
那人振振有词地傻笑：“我怕我站在路中间你看见我了就改道了。喂，山上下来的贱奴，有我的东西吗？”&1t;/p>
这人足足有十尺八寸（备注1）高，体重过二百八十斤，在雪蓝城跳蚤窝能找到他这个大个头的确不容易。无论他站在哪里，想要别人当他不存在太难。&1t;/p>
说着话，这人便将一双脏不拉几宽阔大手伸进榆枫宏的藤兜里翻找。&1t;/p>
“喂，你不能乱翻呀，快些拿开你的脏手！”榆枫宏吓了一跳，忙放下藤兜，躲闪袭击。&1t;/p>
这人缩回手，在同样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擦擦手，嘿嘿笑。&1t;/p>
“阿睿，你下次能不能洗洗手？”榆枫宏弯腰从藤兜里拿出一大包圆头茹和新鲜的嫩榆叶给他，顺便拍拍手，似乎生怕沾上对方的脏尘。&1t;/p>
阿睿笑：“好好好，我下次来接你时一定记得，一定记得！”&1t;/p>
榆枫宏苦笑：“还是不来接最好。”&1t;/p>
“哪能呢。”阿睿忙着低头看礼物，随便伸手拍拍榆枫宏：“你是我的好朋友呀。”&1t;/p>
他这一拍落了空，榆枫宏早就不知不觉间站得远离了他。&1t;/p>
阿睿也不当回事，从嫩榆叶包里挑出两片放进嘴里嚼嚼，吐出一口汁水，舔舔嘴唇：“这回的嫩着呢，我留一半做榆叶饼，另一半去茶四街换盐泥，家里没盐泥了，就盼着你给点什么去换了。”&1t;/p>
旁边阿蓝突然惊叫跳起来：“唉呀！”&1t;/p>
只见阿蓝旁边的矮荆棘丛中冒出一个人面怪物来，正探手去偷阿蓝头上的火红凤鸟翎羽檀木小步摇。&1t;/p>
阿蓝躲闪着：“这个不能给你！”&1t;/p>
那人面怪物不知怎么就绕出荆棘丛，滚落到众人面前，看上去似乎是一团圆滚滚的人肉，其实是有头有脸却无腿无脚的儋耳人阿蝶。&1t;/p>
阿蝶的脸上除了两只眼睛分眼在转动，绿莹莹地有些怕人，其他五官都被乱蓬蓬的脏遮挡着看不大清楚，那头颜色也和他哥哥一样，更是一团鸟巢似地分不清楚。&1t;/p>
反正跳蚤窝里的人都这模样，谁也好不了多少。&1t;/p>
阿蝶直起半截身子，拂开额前的头，很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给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1t;/p>
阿睿看看榆枫宏的脸色，忙说：“阿蝶，这个我们得别人同意啊是不是？”&1t;/p>
那叫阿蝶的人面怪物理直气壮地问：“我们什么时候拿东西要经过别人的同意？”&1t;/p>
榆枫宏很不高兴地说：“这是我爹送我妹妹的生日礼物，你若是喜欢，改天我给你做一个来便是。”&1t;/p>
这一说，阿蝶更不高兴了，狠毒的眼睛盯着阿蓝：“你有爹，你好啊。我没爹，也没娘，唯一的姨姆也早就死了，还有一个根本没来找过我们的坏姨姆。这个小步摇，我非要不可！”&1t;/p>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众人反映过来，阿蝶如同毒蛇吐信，快捷无比地纵身跃起，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就抓阿蓝头上的步摇。&1t;/p>
“喂，你干嘛！”阿蓝闪过一边，现阿蝶再来抢时就地一滚，伸手从头上取下木摇，紧紧地护在胸前。&1t;/p>
榆枫宏见妹妹受欺侮，跃过像一座山一样堵在面前的阿睿，将阿蓝挡在身后：“你再抢我妹妹的东西，我以后——”他气得脸青，想了想，坚决地说：“不再理你们。”&1t;/p>
阿睿瞪大眼睛看着三人躲闪、抓抢，眼见自个儿的妹妹不是榆枫宏兄妹的对手，也就将手上的圆头茹和嫩榆叶放地上，想了想，又抓起来放远点的地方，再跳将过来。&1t;/p>
“喂，要打架吗？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怎么可以欺侮我妹妹？！”&1t;/p>
榆枫宏苦笑：“你弄清楚好不好？是你妹妹欺侮我妹妹吖。”&1t;/p>
阿睿眨巴一下眼睛，看了看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在旁边虎视耽耽的阿蝶，有点难为情地说：“那她不是打不过你们吗？我当然也得帮忙了。”&1t;/p>
这对兄妹也是怪了，不问有理没理，打得过要打，抢不过也要抢，根本不管对方是谁。&1t;/p>
“那就一对一，我哥打你哥，我对你！”阿蝶露出贪婪的眼光，盯着阿蓝手中的小步遥。&1t;/p>
榆枫宏知道阿蝶狡诈阴险，不管打得过打不过她都会想方设法抢到妹妹的小步遥，他不会上她的当，他护着妹妹朝藤兜移去，背上藤兜，想溜之大吉。&1t;/p>
“喂，还没有打呢，你不能跑啊！”阿睿如一堵墙似地挡着他们的去路。&1t;/p>
阿蝶如蛇一样地滑行，趁阿睿和榆枫宏纠缠的时候，又欺近阿蓝身边，缠着阿蓝的双脚。&1t;/p>
阿蓝跳跃着闪避阿蝶的纠缠。但她哪是阿蝶这个跳蚤窝惯偷的对手。阿蝶对她上下其手，未几便将她偷了过遍，除了她手中紧握的小步遥以外，什么东西包括那个蓝色布包袱都到了阿蝶手中。&1t;/p>
阿蝶跳下阿蓝的身子，此时阿蓝身上到处都有阿蝶的脏手留下的印渍和污秽。她防贼似地盯着阿蓝，打开那个蓝色布包袱。&1t;/p>
包袱里有前些天玛兰彰秀送给阿蓝的礼物，包括一把荆南国送给玛兰王妃、镶钦有紫红宝石价值一百个金盾的紫檀木梳，以及一件价值五个金盾的红色蜀绣仙鹤外衫。&1t;/p>
被阿睿拦着的榆枫宏急了，大吼：“你别那些东西啊，那是玛兰公子的，我妹妹要拿去还他的。”&1t;/p>
阿蝶双眼放光，展开那件红色蜀绣仙鹤外衫在自己身上比试，手掌摸过的地方会拉起丝丝的轻微声音，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拥有如此精妙如此华贵的衣服，既然到了她手上，她再也不会放开了。&1t;/p>
“玛兰公子的？要还他作甚？不如给我算了。我才好用。”&1t;/p>
阿蝶将紫檀木梳插在自己乱蓬蓬的黑不拉几的头上，将那红色的蜀绣外衫披在身上，如同孔雀展示屁股后面的美丽羽毛一样，得意地旋转着问她哥：“怎么样，我是不是像雪蓝城的公主了？”&1t;/p>
阿蓝喃喃地说：“你总是抢我的东西。我不喜欢你。”&1t;/p>
榆枫宏厌恶地朝半人半兽模样、抢了东西还沾沾自喜的阿蝶瞧一眼，拉了妹妹的手：“走吧，我们以后不走这条道了。”&1t;/p>
阿蝶闻言朝他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跳蚤窝的阿蝶最看不起的就是你，明明就是一个贱奴，却要装得如同贵族。就算你穿了黑靴子，你还是雪蓝城的贱奴，榆枫族叛国者之子！”&1t;/p>
榆枫宏愣了愣，站立片刻，胸潮起伏。&1t;/p>
阿蓝侧头看见榆枫宏的脸色煞白，轻轻地触碰他的胳膊：“她也是贱奴。”&1t;/p>
榆枫宏点点头，吸一口气：“她也是贱奴。”&1t;/p>
兄妹俩相偕着在弯弯曲曲的跳蚤窝潮湿、阴暗的小巷里穿行。&1t;/p>
阿睿走过来，看着因抢了阿蓝东西而满心欢喜的阿蝶，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不高兴了。”&1t;/p>
阿蝶吃吃笑：“那又如何？”&1t;/p>
阿睿莫名其妙地有种失落感：“可他是我唯一的朋友。”&1t;/p>
阿蝶收起红色蜀绣仙鹤衫，藏好镶钦有紫红宝石的紫檀木梳：“这些东西，我从没见过，估计很贵的，我拿去茶四街找人换银毫子，够我们今年一个冬天的吃食。再说，你要朋友来做什么？”&1t;/p>
是啊，作为跳蚤窝的贱奴，他要朋友来做什么？阿睿闷闷不乐地思索了片刻这个问题，然后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妹妹话中的重点上：“够我们吃一个冬天？”&1t;/p>
榆枫宏兄妹俩先到瘸子巫那里，将蓇蓉草给了他，瘸子巫顺便将另一把不知名的药草交给榆枫宏，让他带给茶四街的盐泥婆婆。&1t;/p>
从跳蚤窝里穿出，走过护城河木桥，来到烂泥门前。&1t;/p>
烂泥门是雪蓝城五道城门中最破烂的一道城门，原本名叫庭山门，因面对着跳蚤窝前破烂不堪的烂泥小径，进出之人多为平民和贱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直接叫做烂泥门了。 &1t;/p>
城门敞开着，兄妹俩前后相跟着走进城门。&1t;/p>
榆枫宏对雪蓝城再熟悉不过了，他总是走最快捷的巷子。稍过一会，他们便到了茶五街，榆枫宏放下藤兜，将备好的黄云草递给洗马叔，这些黄云草可以代替硫黄和赭黄给牛马消毒杀虫。&1t;/p>
洗马叔又顺便请榆枫宏给茶四街的盐泥婆婆带一个小包裹，还给了榆枫宏一个银毫子，作为买黄云草的价钱。&1t;/p>
榆枫宏看着银毫子朝阿蓝甜甜地笑，有这一个银毫子，阿蓝就可以买一件自己喜欢的麻葛衣服，嗯，虽然不是丝料的，也不是绸缎的，总之是新的。&1t;/p>
阿蓝也幸福地朝榆枫宏悄悄地伸出大拇指。在她心中，她的宏哥哥是最能干的，什么办法都能想到。&1t;/p>
兄妹俩走过一个蹲在巷子边拉屎的妇人，躲过两个一边高声叫骂、一边疯狂抓扯对方头的贱奴，从一群互相投掷石块的孩童身边跑过，来到茶四街盐泥婆婆门前。&1t;/p>
“坏小子，还不躲进来！昨天夜里很多穿着银色铠甲、胸前有闪闪亮的狮子头的天威军来了，那明黄色的披风都快把雪蓝城天上的月光挡住了。听说，他们要抓所有的雪蓝城的男孩呢！”&1t;/p>
还没站稳脚，榆枫宏就被一双鹰爪子一样瘦骨嶙峋的的手抓进暗黑的屋里，并伴随着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1t;/p>
“婆婆，真的吗？”榆枫宏苦着脸问。&1t;/p>
(备注1戎洲度量标准：布指知寸，布手知尺，一掌为五寸，二掌为一尺，一尺合今16.95厘米。十尺八寸约为今183厘米。重量计量为16两=一斤)&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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