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桂花诗
“殿下操心太过了，这不是时间还没到嘛……早就听说京都乃是我朝人文荟萃之地，文风鼎盛，才子遍地，你现在手里总得有十多篇佳作了吧，赶紧念念，让我这荒蛮小地来的土包开开眼界。”
“也罢，不然你怕也不死心，左善！”
左善闻听赵青玄招呼急忙上前，躬身从她手里接过那叠纸。
“念吧，声音大点儿。”
“是！”
左善恭声答应，捧着那叠纸先念最上边那首：“去岁秋雨溅桂花，花落香履别人家。今晨再见桂花雨，雨落香温离人茶——萧知远。”
他尽力拔高音量，所以便显得分外尖细——和孙立新的那种细不同，孙立新的那种细并不惹人厌恶。赵振宇的声音也有点细，但他说话的语气总是恰到好处，也不惹人讨厌。
宦官刺耳的尖细声音对耳朵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好在念到这里左善停顿了一下，在一片叫好的声音当中别有深意的瞥了韩飞一眼。
“去年秋雨打湿了桂花，花落的时候心爱的女孩儿嫁给了别人，今天早晨再次见到桂花时节落雨，忍不住想起了离人，手中滚烫的茶水变温都不知道……萧知远，上一科二甲第十一对吧，如今好像是七品礼部观政，这首诗写的不错，通俗易懂还颇有意境，就不知是否入得那李大家法眼了。”
萧知远得了赵青玄几句夸奖，兴奋的满脸红光，拜谢不已，旁人再看他时，也充满了艳羡。
赵青玄抬手示意禁声，于是左善便继续念下一首。
“桂雨纷纷花满地，秋意丝丝情难去，恨不知你离别意，伤心垂泪捧花泣。”
这一首就差强人意了些，赵青玄只给了四个字的评语：“浅薄了点。”
于是左善再念：“一曲桂落惹相思，花落香魂人不知。秋风乍起拂人面，泪落心灰染青丝……”
“这首好，情深生白发，心灰染青丝，曹子建？本宫记住你了。”
“小径落黄半夜雨，悲欢离合又秋凉。月圆难见青山语，风清只为送桂香……”
“宋清风是吧？这首好，左善，赏片金叶子。”
“夏去秋半凉，人走桂花香。雨落寒风起，夜夜伴花殇。”
“也赏片金叶子。”
……
赵青玄自来便是我行我素的性格，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左善每念一首她便点评几句，或夸或赞，不时还赏，八九首下来，已经送出了四五片金叶子。
“京都果然藏龙卧虎，少爷，你……”红梅自然知道自家少爷的斤两，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韩飞口里不时冒几句让人忍不住反复琢磨的长短句，但眼前这些读书人的表现也着实耀眼，让她愈发不安，见韩飞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
东方雪晴也拉着椅子靠了过来道：“我说世子，你咋一点儿也不着急呢？听听念的这些，本姑娘虽然才疏学浅，却也觉得首首不俗啊。”
不等韩飞回答，王十四走过来侧靠栏杆也道：“怎么样了韩世子？可曾酝酿出什么佳作来么？瞧瞧这些人，怕是有多一半的都在等着看你笑话呐。”
韩飞见不远处赵青玄也回头向自己这边打量，还有左近赵炎不时扫来的视线，加上身边这几位女孩子目不转瞬的目光，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王十四不满的道。
韩飞道：“诗词者小道耳，陶冶陶冶情操还行，却不好一味浸淫……”
“你跟赵振宇一样，就会吹牛，有本事你倒也想一首出来啊。”
韩飞看一眼王十四，笑道：“那还不是张口既来嘛，你听好了啊，一城秋风一城凉，满地黄花满地伤。遥望阑珊灯火处，茕茕孑立倚栏墙……还有这首，一夜风摘桂花雨，满园秋香入烟尘。今宵不知何处去，一壶清月到故乡……浅秋寒意渐，满城桂花香，暗淡柔清雅，孤傲只留香。”
听韩飞连诵三首，而且每首听来都很不错，红梅和东方雪晴倒还差些，王十四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都是你现想的？”
“瞎编而已，我一诵你一听，过后忘了就成，千万别一直放在心上。这玩意儿当不得饭吃，也当不得酒喝，人生在世，还当克己修身，以德服人，圣人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便是这个道理。”
“诗好，说的更好，想不到韩世子还能说出这番道理，小王倒是小瞧了你。”一直不做声的赵炎忽然插话。
可惜话未说完便被赵青玄打断：“好个屁，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诗句，本宫绝不相信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信香终于燃尽，看守信香的姑娘拿手中木棒轻轻敲响了铜锣。
韩飞并不反驳，但只看他此刻表情，便能从他脸上读出四个字来：“不信拉倒。”
赵青玄气坏了，不过想起适才那声锣响，仍旧回身宣布了文武比试全部结束，这才回转身来道：“不管是不是你想出来的，反正凭借你适才那三首肯定无法入得李康法眼，除非你能当场再想出一首。”
“大姐，时间已经到了。”赵炎提醒道。
赵青玄道：“可以给韩世子破个例嘛，大家说对不对啊？”
她的音量特意说的很高，足以让大家伙儿都听到。
韩飞适才吟诵那三首诗时声音不高，只身边人能听到，此刻听赵青玄如此说，众人登时又来了兴致，纷纷鼓噪：
“必须给韩世子面子，让他来一首。”
“没错没错，咱们也好一睹世子风采。”
“只怕世子只能捣鼓打油诗，到时再污了李大家的耳朵可就不好啦。”
不知谁来来了这么一嗓子，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可恶！”红梅面色涨红，恨不得抽出傲骨将这一干嘲笑自家少爷的人们统统杀个干净。
东方雪晴也觉脸上无光，板着俏脸如挂寒霜。
王十四道：“韩世子，适才三首着实不错，赶紧再来一首，让大家知道知道你的厉害。”
“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名字却陌生的紧，到底是何出身，回头可得好好查查。”
赵青玄暗打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挑眉道：“你朋友都这么说了，韩世子，赶紧再来一首罢！”又吩咐左善：“把大家写好的都收上来，让妈妈送给李大家过目，时辰不早了。”
灵月急忙吩咐众姑娘忙乎起来，十多名身穿各色衣衫的靓丽女子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先还娇声笑语逗弄那些文人骚客，后来见大家伙儿视线都在韩飞身上，往日里总是少不了的揩油吃豆腐的小动作一概未有，便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默默的收取诗文，暗暗替那韩飞感慨：不过就是边陲来的窝囊废，竟然能得这么多人关注，回去云州怕也足可自傲了。
人们在发表某种观点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参照大家的看法，人们会不由自主的让自我与同类等同，以期融入“我们”这个群体。
“我们”的感觉能增强人们的自我感念。这种感觉好极了，尤其是那些缺乏积极独立思想的人，更加倾向于认同某一群体来获得自尊。他们会加大描绘他所在的群体来描绘自己，比如那些投身宗教的人，会在活动中找到一种比他人优越的感觉。
此刻银月坊的绝大多数便不知不觉的在做同样的事情：我们都是京都人，我们都是读书人，我们和你不一样……
大家都说韩飞是窝囊废，那你肯定就是窝囊废了。
赵炎其实察觉到了韩飞的不同，但大家都这么说，自然也就选择了和光同尘，心里却想：“你们尽量笑话他吧，待会儿指不定谁才能笑到最后呢。都说这家伙是个窝囊废，适才那几首诗也就罢了，那番话可不像是一个窝囊废能说的出来的。也许大家都被他们父子骗了吧？”
他忽然生出了一份十分特殊的期待，从小到大都被赵青玄压着，他迫切的想要看看她吃瘪是个什么样子。
但韩飞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只见韩飞忽然起身要走，赵青玄忙道：“韩世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韩飞摆手道：“适才喝水太多，尿急。”
赵青玄一怔。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便是一阵足以将房顶顶翻的哄笑。
笑声中韩飞快步离去，灵月紧跑几步追上他：“世子别急，这边走。”说着快行几步抢到前边带路。
红梅和东方雪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失望。
王十四忽然也笑了，指点着韩飞的背影：“好奇怪的家伙，脸皮可真够厚的。”
“居然尿遁，我就知道他也想不出什么佳作。”赵青玄看向满脸失望的赵炎：“怎么样，看走眼了吧？”
哄笑声中嘘声四起，赵炎叹了口气，实在懒得看赵青玄那得意的笑颜，干脆别过了脑袋，暗想：“得，昨夜碧水阁吃了柴小小的闭门羹，今夜又来这么一出，这下想不知道这个窝囊废都难啦。”
二楼角落有楼梯直通楼后，下楼之后门帘放下，笑闹声顿时不闻，如同瞬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灵月一言不发，提着灯笼头前带路，韩飞不紧不慢的跟随，走出一截之后忽然道：“是不是忽然觉得前路迷茫，感觉我这样的实在不值得追随？”
灵月身子猛然一颤，驻足回身，灯笼微弱的红光下衬的她面色愈发雪白，一脸的惊讶：“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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