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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恶宴


  陶文姜深觉庆阳公主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连选的日子都很不顺当吉利,她们还未出门便被陶姑妈绊住了脚,自长泰伯府传出些不好的话来,陶家二房便与她们断了往来,年前长泰伯府的世子夜宿南风馆被抓了个正着,一时间物议沸腾,谁还愿意跟他们牵扯,连着三房也对陶姑妈那边嗤之以鼻,陶姑妈几次前来缓和关系,黄氏因正烦恼文姜的婚事,那一出出的始作俑者可不就是长泰伯府,当真看他们一眼都不愿,来几次便挡在门外几次。

  偏偏这次不同,陶姑妈头发散乱的拖着儿女跪在陶太太面前要和离,若是旁的事,黄氏大可不必理会,只是她如今有些个惊弓之鸟的样子,生怕陶姑妈真个和离回家,累了女儿的名声,只得领着她们姐妹先去了秋煦堂。

  陶姑妈觉得自己日子过到了头,再没有人为她撑腰,早晚一家子死在长泰伯府里不可,索性也不管不顾的哭诉:“从前只是克扣了月钱用度,咱们紧紧腰带也不敢争,可昨个儿竟趁着我外出,撬开了柜子,将我陪嫁的首饰,积攒的银票收罗一空,我不依她,上门去讨,她上手便打,我那当家的懦弱无能,只会说嫂子借来周转几天,可谁不知道那就是个雁过拔毛的,哪里还能还的回来。”

  陶太太虽不喜陶姑妈当初执意嫁入长泰伯府,此时听她诉苦也觉恼怒:“她一个伯夫人怎的跟强盗一般,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陶姑妈狠狠啐了一声,道:“她哪里还有伯夫人的脸面,自她那个好儿子年前出了那档子事,自觉绝了仕途,索性肆无忌惮起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还没过了正月就又欠下一屁股烂账,被人堵在家里不敢见人,我那好大嫂打起我们房的主意,竟是想拿了整个二房去填他儿子的窟窿呢。”

  陶太太想着一年前也见过长泰伯世子,虽说有几分浮浪到底还是正经人家的齐整子弟,怎的现如今竟成了泼皮癞子一般躲债家中,让他老子娘打劫亲戚起来!

  陶姑妈继续哭诉道:“我省吃俭用能有多少体己,都被她收刮了去可让我们以后怎么过活儿,别说钱穆上学的束脩,文笔纸墨,就连我家清儿做女红的帕子钱都没了,我是铁了心要和离的,和离后我还能带着嫁妆归家,省的子女受罪。”

  陶太太斥道:“别胡说,你那一双儿女姓的是钱,你能和离回来,她们回不来!”

  陶姑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捂脸大哭,钱穆,钱清儿也跟着伤心垂泪。

  陶太太为难的看了眼卞氏,黄氏,道:“依你们两人呢?”

  卞氏和黄氏都不想参合长泰伯府的事,但事关陶府体面,也不得不管,卞氏犹疑道:“不看妹夫也要看一双儿女的面上,和离是不行的,可妹夫为何如此糊涂,竟纵容她人夺妻嫁妆?”

  陶姑妈恨恨:“讨债的堵在门口几日不肯离去,他觉得丢脸,那当哥哥嫂子的多说了几句好话给他听,他竟也信了,眼看着旁人这样欺负他的妻子儿女!”

  黄氏听得厌烦,陶姑妈挑三拣四竟最后嫁了这样一家子,过到如今成了个死结,碍着子女不敢硬碰,轻了就是软刀子慢慢磨人,重了就打死老鼠伤了玉瓶,当真两难。

  陶太太,卞氏都露出不好办的神请来。

  陶姑妈哪里不懂难办,只是若娘家再没个出头的,她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也好过回去生受磋磨,这一屋子夫人小姐,能为她做主的却只有一个,她扑过去抱了黄氏的腿,拽了黄氏的裙摆哀嚎:“二嫂可怜我!”

  黄氏吃了一惊,要拉她起来:“妹妹拜我没用,咱们不是在想法子呢吗?咱们纵然一时没有,待你二哥回来一起商量。”

  陶姑妈执意不起,竟是让黄氏当场应承下的意思,陶太太看了就叫:“你小心扯皱了她衣裳,她今日还要赴宴呢。”

  陶姑妈睁着一双泪眼:“我也是陶家的女儿,让人欺负成这样了,二嫂还要去赴宴吗?”

  黄氏好气道:“庆阳公主的寿宴,我能不去吗!”

  陶姑妈动动嘴唇,到底畏惧庆阳的淫威,不敢多痴缠,丫鬟们才能扶了她起来,她擦了擦眼泪,此时才发觉黄氏,陶文姜等人果然都是出门的装扮,且黄氏一身缠枝水秀的棕裙被她生生一扑,果然有些个褶皱来,好在黄氏不以为意,她拍了拍衣服道:“今日妹妹就先住下,待你哥哥们回来咱们才好从长计议。”

  说着就冲陶文姜,陶文琳招招手待要先退去,陶姑妈见陶文琳一身光鲜也要出门,禁不住问道:“文琳也要同去吗?”见陶文琳有些羞涩的点头,便站起来将钱清儿拉了起来,向前推了一把对黄氏道:“不如将清儿也带去吧,她最近跟着我实在受了憋屈。”嘴里说着,眼泪就要往下掉。

  黄氏尚未说话,陶太太开口拦道:“公主设宴,哪有不请自来的道理。”

  陶姑妈看了眼陶文琳,她就不信陶文琳是得了公主青眼才赴宴的。

  卞氏也道:“更何况清儿今天穿戴可不适合外出做客。”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打量起钱清儿来,因着长泰伯府近日不甚安宁,主子们一应用度都失了章法,陶家姐妹已换上了春衣,钱清儿还穿着旧年袄衫,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钱清儿低了头,磨旧失了颜色的绣鞋也往裙子里缩了缩。

  陶姑妈却还不死心:“文姜的衣服清儿也能穿的,不拘样式给她一件就是。”

  黄氏恼了:“大妹妹可消停会儿吧,你且看看现在可是让清儿出门见客的时候?”自家要死要活火烧眉毛了,还见缝插针得钻营,这性子跟长泰伯府倒实是相配的,。

  钱清儿本不敢在长辈面前开口,此时见母亲得罪了手眼通天的二婶婶,若她恼了撒手不管,怕更没人能镇得着家里的大伯娘了,忙对母亲道:“我......我陪着娘,哪里都不去。”

  不再理会陶姑妈,黄氏径直出了正堂,陶文姜等人紧随其后,陶文琳颇有些忐忑,方才耽搁了些时辰,若公主怪罪众人失礼可如何是好?庆阳公主乖戾,黄氏也不安的吩咐陶文姜,纵公主届时措辞刻薄也属应当,让她不可不依不饶多生枝节。

  陶文姜遂下了决心要做一回缩颈藏头的王八,却不想到了公主府才发现,她们如此姗姗来迟竟算不得“失礼”了。

  陶文姜等人自下了车马,被人草草引入筵席间竟就此扔下不管了,连如何入座,在何处落座一概不知,一个笑眯眯的富态夫人见状过来行礼,招呼黄氏:“您是陶夫人吧?夫家是兵部侍郎王耿。”

  黄氏忙回礼,又让陶文姜等人见过王夫人。

  王夫人依然笑眯眯:“夫人不必等了,这档口也不知那知客,知宾都跑去哪了,咱们也只能胡乱坐了。”

  领着她们在挨着绘了富贵牡丹的屏风旁入了席,王夫人笑道:“按品阶,夫人本不该在此,应有主家安排在东向正中头席才是,只你看看现下这光景,哪是讲究这些礼数的时候。”

  这堂中人声嘈杂,却不是宾主尽欢的煊赫气象,只觉吵闹。

  王夫人指了指对面那桌道:“夫人看,那里坐着的是御史柳家的夫人,户部侍郎家的太夫人。”

  黄氏哎哟一声,道:“她们怎的能坐到一起了?”

  王夫人捂着嘴咯咯笑:“这公主府的女知客安排的呀,夫人不知道,她们入席后才各报了家门,脸齐刷刷都绿了。”

  文姜见陶文琳不解,便低声道:“柳御史日前参户部侍郎苛待庶母庶弟,不孝不仁,虽事后查明言过其实,到底侍郎家面上无光,太夫人还得了不容妾侍的名声。”

  陶文琳恍然大悟,转而想到陶文姜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能得知朝廷大事,自然是二叔平日里与叔母说话并不避着她,二房对女儿如此费心栽培必不会让她嫁入普通官家,说不得所图极大。她哪里知道这原是陶国安政务繁忙又常有应酬,为避免夫妻疏远,父子淡漠,但凡陶国安在家,一应洗漱穿戴黄氏必亲自领人周全,书房里皆是陶文梧,陶文姜二人侍候笔墨,这本是黄氏的高明之处,长久下来爱妻万般柔情,娇子千般孺慕将陶国安包裹的滴水不漏,哪还会在外边目眩神迷,是以陶国安圣眷日隆,几次升迁都不曾有过再纳美之心,却不想无心插柳,将将养的陶文姜眼大心大,混不似娇闺不解世事。

  主家不到场,筵席开不得,众人只得就着清茶干果垫饥,她们闲话许久仍不见庆阳公主,便有客人耐不得,先是小声埋怨,渐渐吵闹起来,这寿宴杂乱总归还有几个仆妇在场,便慌慌的上报去了,不一时竟开宴了,庆阳公主却仍未出现。

  陶文姜算是开了眼界,这公主府看来竟连土财主家的规矩都不如了,她忍不住问道:“本朝公主出嫁不是有四个贴身宮嬷嬷主持内务吗?”

  公主不着调,这嬷嬷们也不出来辖制,不怕得了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吗?

  王夫人再不避讳人,横竖这殿中众人都在议论,她小声道:“你们久不在京城确是不知,公主身边那些宮嬷嬷前些年或是犯错,或者年老俱被公主赶出府去,将个府里内外事务交由驸马一族打理,其实如今日这般也不是头一遭了,你们看看咱们面前这些菜色,竟不如酒楼五六两银子的水席,一年混不似一年了。”

  陶文姜拿筷子略沾了沾唇,笑了。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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