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封乾与玄丰的身体到底是被毁了，一连昏睡了将近半个月才醒过来。
龙泽在孟长生和何妄的暗中帮助下避开了霁雨宗的第一波追杀，他们每一次都会刻意改变攻击方式和风格，却始终保持在出窍期的修为，让霁雨宗主误以为龙泽背后真的有什么不一般的势力，可以轻易调动一帮出窍期的人暗中守卫，再加上得到了天族传下来的消息，便不再轻举妄动。
在那之后，龙泽便易容回到了小客栈，甚至封住了其他四系灵气丹田，伪装成一个火系修士，名为容澈，身份便是林莳招来的护卫。反正他的五行功法已经修炼到了第二转火转的关键，继水灵气异变为冰，木灵气受五毒天藤影响增加毒性之后，龙泽很是期待会找到什么样的天地灵宝来进行火灵气的强化。
封乾自从醒来问了一句龙泽之后，便一直一言不发，木然地盯着墙发呆。她的修为本就大降过一次，这一次又是伤及根本，怕是很难再痊愈了。龙泽他们原本是打算让饮秋帮忙治疗，但以封乾和玄丰目前的身体状况，怕是很难撑得到平坤宗暂居地。
“……你去看看师父吧。”林莳忍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忍住，对林莳传音道，“顺便把药送过去。”
“连你去都没有用。”龙泽摇摇头，他们现在依旧是被霁雨宗的人监视着，“容澈”的突然出现已经引起了霁雨宗的怀疑，好在他们把假身份做得够真，没露出什么破绽。龙泽根本不敢去见封乾，他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师父的身体怕是撑不住……”林莳皱了皱眉头，“那你有办法劝劝她吗？”
龙泽摇摇头，自然是没有的。能劝住封乾的现在只有龙泽，但“龙泽”偏偏是没办法出现。今日里关于龙泽和平坤宗的传言越来越多，突然蹦出来的平坤宗太上长老亲传弟子，宗门大比夺魁，三宗峰会变乱，最终都总结为一句叛宗邪佞，正道之敌。
“去看看吧。”凤玖殷突然开口道，“外面的人暂时被大师兄和二师兄拖住了。到时候吾传音提醒你。”
龙泽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从林莳手中接过药碗，往封乾的房间走去。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压抑着心中某种奇怪的情绪，轻轻叩响了门板。
没有回应。
龙泽轻叹口气，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封乾依旧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靠窗坐着，呆愣愣地盯着墙，目光空洞地如同一只木偶。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她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门口，发现不是林莳而是一张绝对陌生的脸，又转回了原本的姿势。
“你伤得很重，需要喝药。”龙泽用灵气变换了嗓音说道，“林……主子他们已经请了可以治病的人，但你也要撑到他们赶过来。”
封乾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下，似乎是证明她还活着。
龙泽突然想到第一次在第六峰见到封乾的时候，她一袭紫裙翩然若仙的样子。师父应该总是那样笑得有些天真的，而不是现在这样……龙泽有些无措地揪住自己的胸口，心口处传来一阵刺痛，就好像被人狠狠揪住，然后一刀一刀凌迟。
他想叫一声师父，但嘴唇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不行，师父要好好活着，现在就不能再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
他闭了闭眼，强行按捺住涌动的情绪：“你在等你的另一个徒弟吗？”
封乾总算是走了点反应，歪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神依旧是死的：“你见过他吗？你能让他过来吗？”她的声音喑哑得过分，干喇喇的就好像手指划在纸上的感觉。
“……没有。我听他们说，他不会回来了。”龙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这番话说出口的，他看着封乾瞬间变得近乎绝望的表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过……不过我觉得，他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吗？”封乾的眼中有了一丝光彩，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看着龙泽，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辨别出他有没有说谎。
这种从未见过的眼神让龙泽几乎彻底崩溃。他逃离似的转身，从桌上端起刚放下不久的药碗，然后趁着这时间迅速整理好情绪，重新转过身来看着封乾。
封乾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低垂着头似乎是有些失望，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龙泽看到了几根白发，在青丝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显眼。
“会的，你是他师父，你还在这里。”龙泽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就一定有回来的理由。”因为封乾说过会给他一个家。
“小泽儿……”封乾抬起头来，龙泽这才看到她脸上交错的泪痕。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龙泽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毕竟你是他回来的理由。”
封乾迟疑着接过龙泽手中的药碗，一股脑地喝下去，因为喝得太猛差点有些呛到。龙泽本是想给她顺顺气，手伸到一半，有些无奈地顿在了空中，僵硬地转过去拨弄了下床帘。
“我要出去了。”龙泽说道。凤玖殷已经传音说那两个监视的人快要回来了。那么自己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封乾沉默了许久，等龙泽已经走出了屋子方才反应过来，迟迟地应了一声。
“喝了？”林莳一眼看到龙泽手中的空碗，有些无奈地笑道，“果然还是……算了，不说了。”他拍拍龙泽的肩膀，“别太担心，饮秋他们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来了哪些人？”
“啊，杜轻箫带着饮秋过来，不过据说荼靡也在路上。你猜她来干什么的？”林莳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偏过头去看向客栈不远处的一棵老树，有两个霁雨宗的人就藏身在那里。其实也算不得藏身，毕竟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也都清楚他们的目的。
“荼靡？”龙泽一愣。
“找你啊，你看人家一个姑娘家多痴情，怎么就看上你个闷葫芦呢。”林莳知道龙泽心情不好，有意无意地打趣道。
“……你想太多。”
“行了行了，不逗你。她传信过来，说锦瑟仙联系不上了。问我们那天闹得那么大，有没有见到他。”
“欲合宫宫主？”龙泽感觉颇有些惊讶，锦瑟仙独自一人过来他们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失踪。
“我就觉得她想太多，兴许是人家想远离尘世清净一段时间，毕竟修为那么高的大能，能出什么事？”林莳耸耸肩，“不过她还问了你的事，说相信你。兄弟，有没有很感动？”
“……”龙泽彻底没了搭理他的意愿，转身欲走。
“切，什么人啊，说你闷葫芦都觉得冤枉了人家闷葫芦。”林莳一个人自斟自饮，突然猛地一拍脑袋，“诶呀，忘了！”
“怎么？”龙泽转头看向他。
“你欠我一顿酒。”林莳无比认真地望着他，这句话没有用传音，由他一字一顿说出来，显得格外正式。
“没有，你记错了。”龙泽相当淡定地回答道。
“有的，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我刚刚才想起来，你不能抵赖。”
“……”龙泽记得林莳的确是说过的，在处刑的前一天晚上，林莳说等回来要喝一壶桃花仙。
“所以你现在欠我一顿酒。”林莳接着说道，“这么多天过去了算点利息，就凑个整，十顿好酒，怎么样？”
“……桃花仙？”龙泽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敲竹杠不是这么个敲法的。
“……你记得啊？”林莳有些心虚地挠挠头，“那什么……我去办点事情，回见。”
龙泽有些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转头看向凤玖殷：“热闹看够了？”
“有的时候，吾真的很羡慕你。”凤玖殷开口道，一面说一面注意着外面监视的人。
“谢尘说会想办法弄个阵法。”龙泽说道，“他这两天又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可能是在凑材料吧。”凤玖殷不动声色地转过目光，“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他与我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他看到的，听到的，所想的，都与我们不同。”
“他说他是为了回宗，只是不知道他的宗门在何处，听他的描述，似乎回去会很难。”
“兴许是哪个没被外人发现的小世界吧。”凤玖殷猜测道，毕竟许多隐世的宗门和氏族都会这样做。
“他帮得到我们，不会害我们，这就够了。”龙泽并不想把一切都弄得太清楚。
凤玖殷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离回到了他的小院子里，依旧是一袭青衫，懒懒地倚靠在躺椅上，摇着扇子看夜幕中的星星。
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摩挲着手中裂开一道缝的龟甲，屈起手指，用指尖不急不缓地敲击着。
“老鬼啊，你睡过去了倒是安稳。命轨如今乱成这样……你说要怎么才能掰回去啊？我就说善良容易吃亏，之前放了这么一次水，没有赶尽杀绝……现在麻烦事一大堆。”
“老鬼啊，其实我也就只是想早点回去而已。人都是有因果的，你说我身上这么多的杀孽，还能回去吗？”
龟甲自然是没办法给他答复的。
陆离笑了笑，抬手将打开的折扇盖在自己脸上，哼起了一段略有些走调的小曲，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轻轻的鼾声。
龟甲静静地躺在他肚子上，闪过了一道极淡的乳白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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