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深夜，院子外传来汽车的轰鸣。

        靠在别墅门边的少年闭着眼睛，伸手不耐烦地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

        没有睁眼的蒋迟在外头动静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醒来，只不过一天奔波的疲惫，加上长时间的等待，让他没有了起来的心情。

        蒋迟母亲早年病逝，父亲在他幼时勉强能够固定工作地点，但也经常带着蒋迟换着城市生活。

        到了后来蒋迟长大，他父亲的工作愈加忙碌起来，也逐渐顾不上蒋迟。

        父母总是想着给子女更好的生活，却在成长的路上缺失了重要的陪伴。

        早先时候蒋父换个工作地点，就把蒋迟带着，公司和家里两头跑，偶尔还到处飞，忙到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能请人来照顾蒋迟的起居。

        蒋松山今年工作忙得是晕头转向，还是在朋友的问候中得知蒋迟过了这个暑假就要高三了。

        他腾出时间回家，找了蒋迟商量，字句中皆是保证，最后一次搬家，再无下次。

        他又是小心翼翼问蒋迟是否会影响他学习。

        耳边父亲的声音，和脖子上挂着的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交错，让蒋迟神思有些混乱。他右手握着鼠标，双眼盯着屏幕，含糊地应了一声“不会”。

        谁知蒋父行动迅速，定好了行程，父子二人又一次搬家，来到云城。

        当站在云城的机场时，蒋迟还有些恍惚。

        但当蒋父的手机再次响起，料想是工作上的电话，蒋迟毫不意外。他正准备自己拖着行李打车，独自前往云城的住所。但却在下一刻被蒋父拽住了胳膊。

        “小迟，刚刚言秘书打电话来，说云城的房子暂时住不了了……我找了我和你妈妈的老同学，托她照顾你一段时间，地址已经发你手机上了，爸爸临时还有些工作……你记得不要去太晚，不要失了礼数……”

        蒋迟看父亲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挥手打断了他，说了声“知道了”，就转身离开。

        蒋父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儿子背朝着自己挥手，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气。他迈开脚步，匆匆赶赴下一趟航班。

        多年没有来过云城，蒋迟对这里也不太熟悉了，此时无处可去，叫车了就直奔父母的老同学“贺姨”家中。

        蒋迟并不喜欢做一些无谓的人际交流，但是相较于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去住酒店，似乎不用走一些繁复的流程？蒋迟不了解，只是听原先后桌闲聊时谈起这个话题。

        就算要还人情，也叫蒋松山自己来还吧。

        这个忙昏了头的父亲，看样子是根本不记得自己明天就要开学的事了。

        今天也只是暂住一晚，云城一中的转学手续早就办好，明天去报道的时候顺便申请个住宿，应当不会很麻烦。

        -

        深夜里，鞋跟和地面接触的声音在蒋迟听来格外清晰。

        他并没有打算睁眼，下午四点多到这里后，就一直在等“贺姨”的出现，毕竟是自己父母亲的老同学，总不好叫长辈久等，谁知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估摸着现在差不多已经十一点了。

        对着长辈不好放纵自己的脾气，但是夜深时候，奔波一天的男高中生因为疲惫在家门口睡着，作为主人家总该会有些愧疚。

        高跟鞋嗒嗒的声音靠近，在自己不远处的台阶下方停下。

        过了好几秒，来人才又踏上台阶。

        闭眼假寐的蒋迟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隐在鸭舌帽檐下的眉眼有意染上一丝不耐，他带着一副起床气的模样，抬眼望去，直直对上一双杏眼。

        他有一瞬间恍惚，那双眼里映着手机电筒发出的微弱灯光，是格外的熟悉。

        蒋迟下意识将有意外放的恶劣捉弄，瞬间收回自己能够轻易哄骗旁人的皮囊中。

        面前放大到几乎只能看见眉眼间的模样，杏眼的主人似乎也知道这个距离的确是太近了些，在退回去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傅晗退了开来，也让蒋迟看清了她的模样，但也紧接着心里闪过一丝失望——灵动眉眼的下方，是掩盖了下半张脸的黑色口罩。

        蒋迟不动声色打量面前这个女人，或者说是女孩——毕竟今年过完，她也才23岁。

        她一身墨绿色长裙礼服，腰间束着的腰带勾勒出纤细柔和的线条，被小西服掩盖，只有在走动的时候才看得见一二，一双高跟鞋更是衬得小腿修长。

        哪怕此时她今晚的造型似乎偏于成熟，面上妆容掩盖了素净脸庞的稚气，但在蒋迟看来，她也只是个23岁的女孩，会在冰天雪地的昏暗街头搓着手哈着热气给一只流浪奶狗投食，对世界抱有热切善意的女孩。

        蒋迟此刻倒是将自己未成年的事实忘得一干二净。

        傅晗低头摸向自己的手包翻找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蒋迟的目光凝落在她身上，从睁眼那刻就不曾移开。

        一时之间无人讲话，四下安静的时候，两人的手机不约而同震动起来。

        蒋迟接到的是父亲发来的信息，他看着屏幕，神情淡然，指尖滑动回复了消息。

        而傅晗则是接到母亲的来电，她拿出手机，走远几步接起电话。

        “嗯，见到人了。下午临时见了个导演，没来得及回家。没和他说家里没人吗……明天开学？那行，我知道了……”

        夜风吹来轻柔的女声，几句断续破碎的话飘到蒋迟耳边。

        傅晗一边说话，一边腾出手将口罩摘下透气。

        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台阶上的蒋迟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从蒋迟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傅晗的侧脸，但仅仅是侧脸，也足够他确定面前这个只离自己几步远的人，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名字。

        蒋迟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心里默念一句话。

        「好久不见。」

        -

        傅晗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包中，又从包中拿出个卡片模样的东西。

        她将东西拿到眼前，是一张身份证，刚刚在院门外捡到的。

        身份证被举到眼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傅晗对比起身份证上的照片，和面前少年的面孔。

        嗯，一样，照片上似乎还要年轻一些。

        傅晗缓步走到台阶前，将身份证递到少年面前。

        “蒋迟？你的身份证。”

        夜风微冷，此时带着声音清晰地落在蒋迟耳畔。

        蒋迟在她转身走来的瞬间就已经收回视线，此时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还有些讶异。

        毕竟傅晗应当是不认识自己的。

        循声看去，蒋迟目光落在傅晗指尖，在下一瞬看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他面色微凝，眼中闪过一丝看不真切的尴尬。

        似乎是刚才翻过院子矮墙的时候掉出来的。

        蒋迟伸手去接，却不小心触碰到傅晗微凉的指尖，他动作不减，缓缓收回手。

        [小迟，爸爸刚刚才看到贺阿姨下午发来的消息，说她家暂时没有人。贺阿姨的女儿晚上十点左右回来，记得和姐姐问好。]

        蒋迟脑中闪过父亲发来的消息，他尚未站起身，刚好和站在台阶下的傅晗平视。

        他对上傅晗的双眼，缓缓眨了眨眼睛，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谢谢姐姐。”

        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回响在院子里，明明此时无风，傅晗却莫名觉得耳畔微痒。

        “等了很久了吧？先进门吧。”

        傅晗缓步走上台阶，摁动密码，打开门。她偏过头看向正缓缓起身的蒋迟，轻声道：“看到密码了？下次可以自己开门进来。”

        蒋叔和阮姨是妈妈的老同学，她小时候也曾见过几次，对他们印象不错，只是这些年来往得少了。

        傅晗向里走了几步，将门推得更开些，余光却瞟见一片阴影，偏头看去……

        “？”

        “晗晗，爸爸妈妈临时决定去x省旅游……帮忙照顾下妈妈老同学家的孩子哦~”

        她耳边响起妈妈发来的语音，看着门边站起来比自己还要高大半个头的少年，一副低眉顺眼模样……

        这叫孩子？

        无语半晌，傅晗还是将人引进了家门。

        -

        傅晗将人领到客房安置好，也没着急回房间，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随手打开电视，调低音量。

        她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电视上，反倒是双手环胸闭目养神，今日奔波整日，人确实有些疲惫，若不是她偶尔睁眼拿手机看两眼，还真以为他就此在沙发上睡着。

        二楼客房传来微弱的水声，在黑夜中显得有些突兀。

        水声停止的同时，傅晗放在一侧的手机也震动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消息，便起身走到门边。

        打开门，接过助理递来的蛋糕，道了声谢，无视助理投来的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叮嘱助理早些休息，就合上了大门。

        小助理佳佳看着毫不留情关上的大门，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对着院子外面的司机赵叔招了招手。一人一车缓缓向隔壁的别墅走去。

        两处别墅都是傅家的，傅晗工作特殊，为了寻求方便，傅妈妈特地腾出了隔壁的别墅，给傅晗的工作团队使用，平时傅晗住在家里，有工作的时候团队的工作人员晚上也会住在这边。

        -

        傅晗关上门，提着包装精致的蛋糕放到餐桌上，然后上楼敲响了客房的门。

        门里头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然后被轻轻打开。

        原本靠在门框上出神等待的傅晗听到开门的响动直起身来，看过去，就直直对上一双略带潮气的眼睛。

        少年身形颀长，脖间挂着毛巾，头发还没有擦干，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

        水珠调皮，略过毛巾，落在了突显的锁骨上，滑进领口。

        傅晗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想起助理平时的吐槽，说到了夏天自家弟弟都直接用冷水冲澡，靠近了身上的凉意都有些骇人。

        不过面前的少年身上倒是没什么凉气，透出丝丝柔和的气息。

        “姐姐这么晚还没休息吗？明天没有……没有工作？”

        蒋迟有些意外，傅晗把他带到客房后还会来敲门。毕竟傅晗应当是不认识他的，自己也只是她母亲朋友的儿子。

        “晚饭没吃吧？下楼吃点？”傅晗没有回答蒋迟的问题，反而抬眼看去。

        傅晗这么说，蒋迟自然不会拒绝。

        而等到下了楼梯，转身看见餐桌上摆着的东西，蒋迟这才明白傅晗的用意。

        他愣了一下，没来得及跟上傅晗的脚步，慢了一拍才走到餐桌旁坐下。

        傅晗率先坐下，点了点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九了。

        “助理去取蛋糕花了些时间，好在今天还没有过完，十分钟时间还够你许个愿切个蛋糕。”

        傅晗的声音不大，但在蒋迟听来难以忽略。

        他沉默半晌，似是才回过神来一般，哑着嗓子开口：“谢谢姐姐。”

        傅晗这头将蛋糕从盒子里小心拿出，听到蒋迟微哑的嗓音抬头看过去，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他带着笑意弯起的眸子。

        她有一瞬间脑子闪过一只胎毛未褪的奶狗形象，她指尖捻动，有些手痒。

        要知道她向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只是平时忙于工作，不常在家，没法很好地陪伴照料一个小生命，这些年也逐渐歇了这个心思。

        此时看到蒋迟闪着一双大眼睛，里头满是真诚笑意地看着自己，他原本微湿的头发已经半干，略显纷乱地垂落额间。真的就像一只奶狗，就差了个大尾巴，在身后不停甩动，散发自己的欢快。

        傅晗双手拢起，克制住自己想在蒋迟头上揉一把的冲动。

        她轻声回复蒋迟刚刚的道谢：“成年快乐！”

        她从一盒彩色的蜡烛中拿出一只，插在蛋糕正中，然后点着，接着示意蒋迟赶紧许愿。

        蒋迟深深看了一眼蜡烛、蛋糕还有傅晗，修长的双手合在一起，缓缓闭上眼睛。

        十八周岁的前夜，是蒋迟久别重逢的单恋，已经是多年梦回后最好的礼物，他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许个什么愿望。

        等听到“咔嚓”一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傅晗捧着手机为自己拍照，他并没有哪种拍照看向镜头的下意识动作，视线反而越过手机，直直看向手机背后的人。

        「我看着她，而她看着镜头里的我。」

        蒋迟这么想着，不自觉勾着嘴角笑起来。

        笑容晃眼，让傅晗手一抖，又是“咔嚓”一声拍下第二张照片。

        蒋迟看上去并不在意，切了第一块蛋糕递给傅晗。

        傅晗轻声道谢，为了掩盖刚刚自己“偷拍”的不自在，状似随意地问道：“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奶油清爽的浅淡甜意在口中四散开来，蒋迟放下小叉，弯了弯眸子。

        “祝姐姐工作顺利，然后……”

        少年的声音莫名牵动傅晗的心——心被吊得老高。

        “然后希望大明星傅晗能够给我签个名。”我喜欢她好多年了。

        蒋迟看出她的不自在，低头吃着蛋糕。

        砰地一声，傅晗的心被高高提起又被重重放下。

        果然被认出来了……但是认不出来岂不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傅晗纠结半晌，放弃挣扎。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她下巴一抬，“傅晗说她要有明星的自我修养，晚上不能多吃。”

        两人互道晚安后，傅晗转身上楼。

        蒋迟目光落在对面一干二净的纸盘上，有些失笑。

        其实他刚才许了好多愿望，都围绕着一个人，只希望帮人间小朋友实现愿望的神仙不要嫌多，毕竟成年的这此许愿机会一生也就一次。

        “姐姐，晚安。”

        「傅晗，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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