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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力之咬牙扛


  今天,领受的任务是扛60块水泥板。六孔预制砼多孔板。长三米六,宽六十公分,厚十五公分。三四百斤重。如果用材、施工、保养、运输、安装各个环节环环紧扣,严格把关的话,使用寿命就可达五六十年,甚至更长些。

  水泥板在吴桥西侧,紧挨京杭大运河的水泥制品加工厂里。天天有大驳船,运来黄沙、石子、钢筋和水泥。天天有卡车装载水泥板运往南北四城门的施工工地。吞吞吐吐、吐吐吞吞,一派热气腾腾的繁忙景象。“嗨呦、嗨呦”的劳动号子声,“叮咚、叮咚”的敲打模板的榔头声,“轰隆隆、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咔啦啦、咔啦啦”的砼搅拌声,声声回荡在预制厂上空,给城市建设增添了活力和生气。

  扛水泥板要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前后两根粗、圆、短的毛竹杠子,系上又粗又牢的棕麻绳子。吆喝一声,齐上肩,同开步。不能歪斜,不能剐蹭,更忌讳水泥板中间下面有硬物顶撞,那是“腰斩”,必成废品了。“老脚力”还关照我们,扛水泥板要谨慎稳妥,同步慢挪,脚脚跟进。万一被它压着,不是骨断,就是肉烂。

  一队的我,二队的浩良,三队的宝钧,五队的国胜。今天都是出力挣钱的杠棒兄弟。宝钧和浩良一样,都是“原装”农家子弟。后来,我作为乡里优秀青年才俊上调去读书了,他接任我担当大队团支书。干得众青年团员佩服点赞,很快又当选为大队党支部书记。国胜是刚刚脱下军装、返乡建设的“复兄”。扛那么沉重的水泥板,和我一样,真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

  汽车后厢挡板放下了,搁上两张又长又厚的木跳板,大概有十五度左右的斜度。两板间距宽度不超过八十公分。扛几百斤重的硬梆梆的混凝土预制板上车厢,难度远远胜过扛老棺材。稍不留神,不是人被它“咬”伤,就是它被人“捶”残。若要两全其美,安然无恙,必须“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处使。”

  我和浩良扛后杠,国胜和宝钧扛前杠。从预制场地上扛板开步,要走上十七八米才登跳板装车。每车装十五块,共装四车,上下午各装卸两车。起讫地点是,吴桥预制工厂到东门塔影桥堍“柴机工人新村”家舍扩建工地。上上下下,来来去去,每一趟至少要一个半小时。

  柴油机厂扩建家舍共五幢,四层,每幢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有两个横套两个竖套。横套建筑面积有六七十平米,竖套有三四十平米。住进新房既舒服又卫生,是多少职工梦寐以求的人生奋斗目标。无锡柴油机厂是国营大厂,机械行业的龙头企业。贡献大,效益福利好。听厂里基建科老师傅介绍:劳模、工程师、技术员、转业功臣、烈军属、领导骨干、夫妻二人及老少两代同厂效力的,优先分房。弘扬正气,众人服帖,社会反响非常强烈。

  我们农民工,干的笨重活。能为工人老大哥改善生活竭尽绵薄之力,心中感到欣慰和自豪,一百个愿意。

  上午十来点钟,第一车十五块多孔板已卸完。返程,汽车驶到北大街一家南北货商店门口时,被店里奔出来的两男三女拦停了。

  开“大头解放牌”卡车的是三公司驾驶班的女司机小朱。她跟着上海回锡的老杨师傅学开车。苦熬三年,终于独立驾驶了。老杨师傅温顺随和,不急不躁。他这个女徒弟却是女儿身猛男相。驾驶墨绿色的钢铁庞然大物,猛踩油门,猛打方向,猛按喇叭。坐在车厢里的人千万要留神。脑袋碰撞个肉包包,腰胯挤压个紫斑斑,常有,不稀奇。那时候,马路狭窄,凹凸不平,没有交通标识,人车混行。像小朱这样的年轻司机由着性子开,不注意,一愣神,不蹭人不撞物才怪呢!

  果然,刚才我们载货途径此地时,风驰电掣的“大解放”右肩支撑角铁一抖动,“嘶啦”一声响,把南北货商店大门口的遮阳篷刮落下来。当时,我们猫在车厢里,眯盹接力,谁也没留意。何况车速快,闯祸之地一闪而过。这下可好,“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在返回的路上被截住了。

  他们男女声多重唱,叽叽喳喳,指手画脚。说千道万:“赔”字一个!小朱坐在驾驶室里,熄了火,摇上窗。两手抱着胸,索性眯上眼,打起瞌睡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屑腔调。围观看“西洋镜”的,嘴巴贱帮腔的,渐渐的,并不宽阔的马路被人车塞得满满当当。交通流停滞了,铃声、喇叭声、诅咒声响起来了,嘈杂拥挤,秩序混乱。走路人急,骑车人恼,我们四个人也怒。上午,还有一半任务要完成。照这种态势发展,动弹不得,延时误工,实在等不起啊!四个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握粗竹杠,“刷、刷、刷”,先后跳下车。拔开人群,直冲到索赔者跟前。“谁说是我们车刮落的,你有证据吗?”“你们挑衅事端,阻碍交通,影响我们跑运输。一车30元,要赔!”竹杠戳地”“咚咚”响,喉咙扯高“哇哇”叫,握拳撸袖“呼呼”晃。四个泥腿子,瞪圆眼珠子,凶神恶煞一般。那几个捏秤杆、拨拉小算盘的商人们“吃”不住蛮不讲理的苦力们的“横”和“凶”,悻悻然,怯阵回店。小朱见状,立马眼目清亮,手脚联动,电门一打,油门猛踩,猛按喇叭“嘟嘟嘟”,“大解放”发出“呜呜呜”的轰鸣声,载着杠棒四兄弟,绝尘而去。

  下午四点多钟,第四车水泥板已运到工地上。只要扛下车,安放稳妥,就可收工休息了。

  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老天爷太绝情了。早不下,晚不下,要卸水泥板的节骨眼上来作梗发难了。俗话讲“黑风白雨”。天空白濛濛的,雨丝丝很密,很绵,悄然无声,飘洒在头发上、脸庞上、衣裳上。很快,车厢、木跳板、泥地、人体、杠棒……一切都是湿漉漉、滑腻腻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细雨飘洒不停歇。怎么办?是借机早收工,还是咬牙扛?大伙儿心有不甘,一致同意“有始有终、干净彻底”。困难没有办法多。木跳板上间隔着扎上稻草绳,每人胶鞋上绑紧稻草绳,腰板上绕紧三五圈稻草绳。对付湿、滑、溜,稻草绳是当时最对路子的“克星”。

  阴雨下的扛板活,又滑又重;阴雨下的扛板路,又泞又远。挺直脊梁,坚毅顽强,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命运奋斗!一块又一块,一趟又一趟……

  天气恶劣,人体饥乏。还剩三五块,完全靠着每个搭档兄弟的意志和勇气坚持着,死扛着。四个人是同呼吸、共命运的患难兄弟,始终如一,步调一致,必定能坚持到最后的胜利。在即将完工的关键时刻,假如有一个兄弟懈怠麻痹,就会功亏一篑,很可能顷刻之间遭祸殃。

  国胜和宝钧装车时抬前杠,卸车时他俩抬后杠。车后厢离地面有一米多高的斜坡距离。由上往下扛,难度大于由下往上抬。更何况下雨人疲乏。有时,你最怕什么,上帝开玩笑就会来个什么。这不,国胜右脚刚迈下车厢,踩上跳板,一不留神,脚下打个晃,重心不稳,右脚从木板上硬挫下去。顿时杠棒飞落,身体向外侧栽下去。对扛的宝钧猝不及防,眼瞅着几百斤重的水泥板像泰山压顶一般向地面拍打下去。几乎一瞬间的事情。国胜右小腿内侧鲜血淋漓,军裤也挫裂了一个大豁口子,浸润着红色的液体。

  甲方材料员最关心材料。水泥板被“腰斩”了,中间部位由条清晰的断裂缝隙。这是乙方运输不当造成的损失。二十元材料费,在搬运费中扣除。这位仁兄,太死脑筋了!“人家吊死,他马上来拉脚。”人性何在?

  民工总调度金麻子闻讯赶来。他毕竟老辣。首先,张罗着安排人用板车把国胜送去柴机厂医务室。接着,宽言安抚我们三个,仔细检查和询问有否发生伤痛。稍作喘息,平稳情绪,招呼仨人和他搭档,把余下的几块水泥板扛下去。吩咐工地食堂烧几碗生姜红糖汤,祛祛寒气。别说金麻子平时待人厉害像凶神,今天的表现着实令人暖心暖肺,犹如热腾腾的生姜红糖汤。金麻子干脆利落地安顿好这边,扭转屁股,冲进雨雾,撒开双腿向那边奔去。他放心不下受伤的国胜兄弟。

  国胜兄弟腿脚受伤,大伙儿都知道,都关心。我的肩膀血肉模糊,腰间森森发凉,酸痛难耐,只有我自己知道。人那,一旦停歇下来,钻心的疼痛就疾奔而来。把湿淋淋的破棉背心小心翼翼地脱下来,裸露凝结在肩头的絮花呈殷红色。嫩肩柔膀自出生以来,第一次遭受长时间的重压挤蹭,很容易皮开肉绽,与棉花丝丝紧紧粘连在一起。扯一扯棉花,颤一颤血肉,疼一疼神劲,咬一咬牙关。这种切肤之痛的短暂感受,铭心刻骨,终生难忘。

  当民工,干苦力,磕磕碰碰、伤伤痛痛在所难免。过几天,结了痂,长了茧,复又抖擞精神“使劲拉”、“拼命挖”、“咬牙扛”,继续乐颠颠地为高楼大厦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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