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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淡”不是古代戏剧术语


唐代戏曲资料中有个词语是“咸淡”,戏剧史论著都认定成戏剧术语而解说分歧,还无定准。

        唐段安节《乐府杂录》“俳优”条:“开元中,黄幡绰张野狐弄参军。……武宗朝,有曹叔度刘泉水,咸淡最妙!咸通以来,即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等三人,冯季皋亦其次也。弄假妇人:大中以来有孙乾饭刘璃瓶。弄婆罗门:大和初有康迺、米禾稼、米万槌。”(转引自任半塘《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版,359页。)

        《文献通考》卷一四七引此文,却把“咸淡最妙”删去。钱熙祚守山阁本虽有此四字,而设注说是衍文。明《说郛》本则删去“咸淡”,而仅留“最妙”。这些情况都说明“咸淡”二字难以理解,因而有不同的猜想和处理。近当代古代戏剧史论著则共同把“咸淡”认定成戏剧术语,而对具体含义仍然有不同见解。

        语言是各种文化的载体,某种文化的某个具体问题不能得到圆满解释的,从语言研究或许可以获解。所谓“偏师取胜”。本文另从词义对“咸淡”作细致研究,试图解决古代戏剧史上这个议而不决的问题。

        把“咸淡”看成古代戏剧史术语,是王国维《古剧脚色考》开始的:

        “《乐府杂录》俳优条,弄参军外,又云:‘武宗朝,有曹叔度刘泉水咸淡最妙;咸通以来,即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三人,弄假妇人。’如此二句相承,则咸淡为假妇人之始,旦之音,当由咸淡之淡出。若作二事解,则咸淡亦一种脚色。今宋官本杂剧有《医淡》、《论淡》二本,金院本名目有《下角瓶大医淡》、《打淡的》、《照淡》三本。淡或犹咸淡之略也。”(王国维《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第1版,238页)

        王氏猜想出游移的两种解释。第一种是“咸淡为假妇人之始”;“淡”是“旦”的最早写法。这却明显与原文不符。原文本是在“弄参军”一项下说到“武宗朝,有曹叔度刘泉水咸淡最妙”。接着另说:“弄假妇人:大中以来有孙乾饭刘璃瓶。弄婆罗门:大和初有康迺、米禾稼、米万槌。”第二种解释是:咸淡亦一种脚色,却不能说是什么脚色。完全是不得其解的猜想。周贻白《中国戏剧史》即不同意如此解释而另有持论:

        “咸淡当为弄参军的一种……四字实应连接上文刘泉水。咸淡为味觉的两种对待词,与参军、苍鹘的对立,情形略同。且所引适为二人(指曹叔度刘泉水),或系一为咸,一为淡,互相辨话。王氏又引宋官本杂剧名目之《医淡》、《论淡》……为证。实则官本杂剧中已有《来孤遗妲》、《褴哮店休妲》、《双卖妲》之类,金院本中亦有《毛诗旦》、《酸孤旦》、《缠三旦》等名目。‘妲’即‘旦’的原字。既有‘妲’及‘旦’,何必再以‘淡’作‘旦’!故淡之称谓,宋金虽或有沿袭,不必即为装旦。且本文首述‘开元中’,次称‘武宗朝’,次称‘咸通以来’,其年序极为清楚。况

        大中为宣宗年号,咸通为懿宗年号。如弄假妇人句系承上文‘咸通以来’,则下文为‘大中以来’,非但年序颠倒,语气亦殊不顺。自应作‘弄假妇人:大中以来,有孙乾饭,……’方能成文。……也许这四个字原系注文,故《文献通考》未加引据;则咸淡为弄参军的一种,当更可信了。”(转引自任半塘《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版,360页)

        对王氏第一种解释的否定是有充足道理的。因为王氏第二种解释没有论证,所以不直接涉及,而是以自己的解释来否定。周氏把“咸淡”与“弄参军”联系在一起是对的,但说“咸淡当为弄参军的一种”,不能使人相信,因为不能说明是怎样的一种,还有哪几种。他的理由是参军戏有两个演员,而《乐府杂录》“所引适为二人(指曹叔度刘泉水),或系一为咸,一为淡,互相辨话。”

        然而原文在“弄参军”之后又说:“咸通以来,即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等三人,冯季皋亦其次也。”也只能是说“弄参军”,却不仅是“三人”,加上冯季皋又是四人。并非“适为二人”。

        而且,对于对立的(即不一致的)两个人、两个脚色、两件事物,并不能无条件的用“咸淡”或其他味觉来比喻,因这不合比喻的道理。这与“颠倒黑白”的说法不同,也与近代用“红”“白”指革命与反革命不同。

        任半塘《唐戏弄》的解释:“认定咸淡乃参军的一种,并非其全部,颇符段录之意。惟限于互相辨话而已,则未必然。化装、歌唱、表演、……无一不可以咸淡也(下文述猴戏,即以说白为淡,而以表演为咸)。段录所引适为曹刘二人,倘指二人便是一组,在演出中分为咸淡,固可;若能超然视之,以为泛指二人在伎艺上皆可以为咸淡,实尤宜。”(360页)

        这也是游移不定的解释。而且“二人便是一组”,与周氏说的“适为二人”一样,并不是原文本有的意思或事理。

        对于“泛指二人在伎艺上皆可以为咸淡,实尤宜”,任氏的详说是:“‘咸淡’二字在主从轻重之间,如何分配,惜无唐代资料可循。问答体既以答为重,按之常情,应由淡主问,而咸主答,则咸为重矣。乃此一术语所以影响后世者,竟偏于一面之‘淡’,而不见对面之‘咸’,岂后世乃以‘淡’为主,而‘咸’为辅,适与唐代相左欤?抑宋金之《医淡》、《论淡》、《打淡》、《照淡》者,并非唐戏‘咸淡’之‘淡’欤?抑唐亦以‘淡’为主,不如常情之设想欤?”(361页)

        但是,任氏自己都不能说清在参军戏的二个演员中,何者是咸或淡,即何者是主或辅。且不要说,竟然能是“以‘淡’为主,而‘咸’为辅”的反常而大不合理。淡薄的岂能是主要的?任氏所谓“此一术语所以影响后世者,竟偏于一面之‘淡’,而不见对面之‘咸’”,是指后世宋词与元剧中只见到用“淡”字,而见不到用“咸”字。这本来是不可能的。原来任氏所说只是一种自己认定的情况,即下面的意思:“淡在后世戏剧中之意义,以近人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所辑较详——淡,无聊之义,没意思之义。……”刘克庄《水龙吟》词:“制个淡词,呷些薄酒,野花簪帽。”——此没意思义。……马致远小令《四块玉》:“尽场儿吃闷酒,即席间发淡科,倒大来闲快活。”义亦同上。“发科”犹云“装腔”。《蓝采和》剧四:“这厮淡则淡,到长命百岁。”言生活虽无聊,而寿倒长也。《桃花女》剧楔子:“只好笑我家主人周公,开着卦铺,……到今蚤曰将晌午,方才着我开铺面。……你道好淡么!”“好淡”,犹云好无聊,或好没意思。《萧淑兰》剧一,梅香云:“姐姐,这秀才好淡屌么!”“淡屌”詈词,亦没意思义。

        张氏‘无聊’与‘没意思’之义,已通于所引诸语,却仍未通于宋金剧名《医淡》、《论淡》之诸‘淡’。若以其说验诸唐参军戏之咸淡,虽不相剌谬,终以解释偏在‘淡’之一面为憾,故未敢遽用。凡释“咸淡”之义,惟于两面倶到者方可取,资料中辄未发现,犹待探索。胡忌《宋金杂剧考》附录一引元曲《淡行院》例及其他例,释“淡”义为演出,又引叶玉华《院本考》,谓“淡行院”应作“嗓淡行院”,“嗓淡”有嘲笑、看不起之意,说皆未切,不如张相之释为“无聊”或“没意思”者为圆融。又引明朱有燉《牡丹园》剧中,有“酸净、甜净、淡净、辣净”四色,上场打诨。此项资料可贵!虽尚无“咸净”一色,参与其间,而唐代参军戏“咸淡”之义,已跃跃欲出!”(361页)按,张相只是解释一般文句中“淡”字的不容易理解的意思,与古代戏剧制度并没有什么关系,根本不是“淡在后世戏剧中之意义”。而且张相对许多例句中“淡”字的解释实际上是错误的。

        任氏书又说:“请言‘咸淡'。此二字含义,正属相反相生者;而造意之奇,下语之的,依文章家之品藻言,直刻画入微,尖颖透骨!应与脚色中之有酸合看。李开先《一笑散》评刘函山《叨叨令》,曾曰‘酸咸拗肆’,大可为例。唐戏制度上有此二字,以足反映当时人之欣赏戏剧,不仅追求形象,如儿童之看热闹而已,且以重于寻味;而艺人之设伎,必已知求洞达人情,深入腠理,务使观众散场以后,尚回味不尽;其伎之表现,必已刚柔、冷热、隐秀、清腴,恰如其分。或当调和,或当剌激,增之太咸,减之太淡,烹小鲜犹治大国;况艺事之工,每难言状,苟非妙喻,何申精微!段录之载此二字,已显明标志唐代戏剧造诣之一定水准,不可忽!”(358页)

        这一段话凭空发议论的多,具体解释词义的,仅是把“咸淡”解释成为“增之太咸,减之太淡”。然而这正是训诂应特别避忌的“增字解经”。

        “咸淡”如果确实是如王国维、周贻白所认为的,是古代戏剧的角色名,或是如任半塘所说的,是对高水平表演的评价赞叹述语,那就应该还有同样的例证,而必不会仅此孤例。看来,那只是论者的主观猜想,因而无法证明。因此,需要抛开那样猜想的束缚,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把“咸淡”当作一般词语,从有关的词语联系对比而论证它的实际意思。

        “咸淡”的“淡”实际上是“谈”的谐音趣说,就是言谈、说话的常义。张相的许多例句中的“淡”字正是如此,而他的解释是错误的。

        刘克庄《水龙吟.己亥自寿二首》词之二的例句苟简。有关的文句是:“闭了草庐长啸,后将军来时休报。床头书在,古人出处,今人非笑。制个淡词,呷些薄酒,野花簪帽。”(唐圭璋编《全宋词》,中华书局,1988年第4次印刷,2619页)是说闭门谢客而评读古书,尤其要“非笑”即否定古人某些事为。这个“淡词”应当是“谈词”的谐音趣说。“谈词”犹如“说词”,“制个谈词”指写诗词。

        汉代扬雄有“载酒问字”的典故。《汉书.扬雄传下》:“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杜甫《漫成二首之二》:“读书难字过,对酒满壶频。”刘克庄仿此而说饮酒写好文章,便与评读古书一致,都是大有兴味的。怎么能是说写无聊的文字呢?

        刘克庄另有《水龙吟.自和前二首》词。之一说:“报答秋光,要些酒量,要些诗思。……自和山歌,国风之变,离骚之裔。”之二说:“平生酷爱渊明,偶然一出归来早。题诗信意,也书甲子,也书年号。”(唐圭璋编《全宋词》,中华书局,1988年第4次印刷,2620页)说读和写如国风和离骚那样的绝好文章的乐趣。完全可以比证“淡词”应当是“谈词”的谐音趣说。

        马致远小令《四块玉》的“发淡科”也应是“发谈科”的谐音趣说,指发表有趣情的议论,这才与“倒大来闲快活”承应。而自己承认是说无聊的话,还有什么快活呢?

        《蓝采和》例句之前的话是:“自从哥哥去了三十年光景,我八十岁,兄弟七十岁,嫂子九十岁。可知都老了也。”(隋树森编《元曲选外编》,中华书局,1959年第1版,979页)此话后的“这厮淡则淡,到长命百岁”,这个“淡”应当是“谈”的谐音趣说,指从净所说的这些人的岁数才知道他们确实都老了。下文蓝采和云:“我去了只三年光景,你怎生都老了?我们都是老人家,你正是中年。”这两层是要来对比蓝采和在神仙世界过一年是人世的十年。许多写入仙界再返人间的作品,都是如此对比的。

        《桃花女》例句引全应是:“你道我彭大公如何发这笑来?只好笑我家主人周公,开着卦铺,……昨日算我隔壁石婆婆的儿子石留柱该死。道是不利市,到今蚤日将晌午,方才着我开铺面。……你道好淡么!”(臧晋叔编《元曲选》,中华书局,1979年第3次印刷,1018页)“好淡”也是谐音“好谈”:好说法。是反语:说自己会不利市,这岂是好话。特意这样写,正是要对比:由于这样说,果然不利市。即石留柱并没有死,而且来质问,向周公索讨算卦错误赔银一两。《汉语大词典》“淡”的义项“无聊,没意思”就有此例,是错的。

        《萧淑兰》“淡屌”固然是詈词,“詈”意的思却在“屌”,而不在“淡”。“淡屌”还是“谈屌”的谐音,是“屌谈”的倒序,犹如:胡说。梅香要促成主母与秀才行苟且的男女之事,而秀才所劝诫的话:“休道是兄嫂知道,则那奶母梅香知呵,早晚说与令兄。如何隐得,可不你我何安。”梅香就是对此“谈”而骂。

        《蓝采和》、《桃花女》、《萧淑兰》都是元剧,但例句的“淡”与戏剧制度并没有关系。刘克庄《水龙吟》词、马致远小令《四块玉》还不是剧,更与戏剧制度并没有关系。

        张相的例句,“淡”是谐音“谈”的,任氏没有引用的还有几个。苏轼《游庐山次韵章传道》诗:“莫笑咏诗淡生活,当令阿买为君书。”陈与义《和渊明<止酒>诗同赋诗》:“不如淡生活,咏诗北窗坐。”实际都是指常常清谈的生活,是作者褒许而自负的。苏轼例要把这种谈论记录下来;陈与义对陶渊明《止酒》诗说戒酒可以延年益寿大为赞许。张相说:“淡生活,言无聊之生活也。”实在是大大错误了。

        顺便也说张相例句“淡”的词义,有的也不是无聊、没意思。

        刘克庄《黄檗山》诗:“早知人世淡,来住退居寮。”此例是指人情淡薄,也不是说无聊。《汉语大词典》“淡”的义项“冷落,不密切”就有此例,是对的。刘克庄《沁园春.梦中作梅词》词:“日暮天寒,山空月坠。茅舍清于白玉堂。宁淡杀,不敢凭羌笛,告诉凄凉。”但据“凭羌笛”可知,却是说梅花的颜色已淡。即从《落梅花》笛曲而生发。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据“茅舍清于白玉堂”也可知诗是自负清高,而不是自贬生活没有意思,或无聊。梅在中国文化中从来都是被褒奖的。不会与“没有意思”,或“无聊”联系起来。

        自然,张相“没有意思”,或“无聊”的解释也有合宜的。

        元高安道《嗓淡行院》是讥讽行院角色技艺及设备种种低劣的。“嗓”犹揭短。《南村辍耕录.嗓》“又爱讦人短者,亦谓之嗓。”元曲“嗓磕”词也是讥讽、嘲笑的意思。甘肃方言“葬“葬诵”是同义词。北京方言“念葬经:说不吉祥的话。”与此类似。可见“淡”是“谈”的谐音。任氏对“嗓淡行院”的“嗓淡”是嘲笑、看不起之意,评为“说皆未切”,是错误的。

        《医淡》、《论淡》、《下角瓶医淡》、《打淡的》、《照淡》等剧目中的“淡”字,也应是“谈”的谐音,“谈”指专说某方面的内容。《医淡》、《下角瓶医淡》,是专就医生来说,《打淡的》是专就“谈”来说。《照淡》可能是一人先说某个内容,另一人仿他再作趣说。敦煌变文有《百鸟名》,是专从鸟儿的名字生发某一内容的。《茶酒论》专说茶与酒的功过。《宫本杂剧段数》在《论淡》、《医淡》之后,就是《调笑驴儿》、《雌虎》、《解熊》,可能就是专谈驴、虎、熊的。所谓“调笑”其实也就是一种“谈”。

        上面这些例句最早是宋代,就说明是受了《乐府杂录》所记唐代“咸淡最妙”说法的影响。

        后来“打谈”指说书、演唱,都是“淡”字的返朴归真。

        《孤本元明杂剧.东篱赏菊第二折》:“我也不曾读书,我则听的那打谈的说武王立天下,寻访着孟津老姜。”

        明刘元卿《贤弈编》卷二:“沈屯子偕友入市,听打谈者说杨文广围困柳州城中,内乏粮饷,外阻救兵,蹙然跃叹不已。”(转引自《汉语大词典》第六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0年第1版,332页)

        《金瓶梅》第十五回:“又有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到看这扇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第六十三回:“我不信,打谈的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兰陵笑笑生著、戴鸿森校点《金瓶梅》,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版,173、875页)

        明代市语集《六院汇选江湖方语》:“打贪子:说因果的。”(钱南扬《汉上宦文存.市语汇钞》,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第1版,131页)“谈”别写成“贪”。

        对于“谈”字,更早的时候,作家喜欢用“谭”字来通假(“谭”的意思是:延及;连属;光大)。《庄子.则阳》:“夫子何不谭我于王?”先生为什么不对王谈谈我的情况?《三国志.魏志.管络传》:“此老生之常谭。”由此形成的成语现在就平实的写成:老生常谈。古代的许多词语,如:谭天说地、谭吐、谭空、谭思、谭说、谭论、谭艺,都是通假“谈”。就连近代所译的名著《天方夜谭》书名中也是如此。就连《新华字典》的“谭”字条也是:“1同‘谈12’。2姓。”

        唐宋时,作家为了追求语言的趣难,把通常惯用的“谭”字,改变成为用“淡”字来谐音暗示。还可以对比的是,唐代著名的禅宗六祖慧能把他讲解佛法经义的著作称名为《坛经》,其实也是对“谈经”的离奇说法而已,借对书名意思的思考,引起对书中内容的思考。

        再说“咸淡”的“咸”字。“咸”是以味道指盐;而“盐”又谐音“言”。这种曲折的表达叫“三褶语”。唐代无名氏《秦京杂记》:“长安市人语各不同,有葫芦语、锁子语、扭语、练语、三褶语,通名市语。”(转引自王镆《宋元明市语汇释.前言》,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版,第1页)“三褶语”,就是经三次或多次曲折而表达词义的。试举一个简单明显的例子:单眼龙。不是用“龙”来比喻,而是谐音“窿”:窟窿。窟窿是空的,可以透光,从而指有视力。单眼窿:一只眼睛是通明的。对比出有一只眼睛是不通明即是瞎的。俗语把眼、耳、鼻不灵敏或无感觉,都说成“实着呢”,即堵塞着。可对比的是湖南吉首方言有“姊妹篇”的说法:一只虎。即“虎”是“糊”的谐音,与堵塞的说法类似。龙一窿一空一通明,四曲折。

        “咸淡”实际就是“言谈”的复说。“有曹叔度刘泉水,咸淡最妙!”就是说二人言辞的诙谐最妙。接着所说的“咸通以来,即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等三人,冯季皋亦其次也”,就是说这四人的言谈诙谐则是其次的了。如此,这段话的症结就迎刃而解,文从字顺了。

        唐宋禅僧灯语中多有以“盐酱”谐音“言讲”的。

        《五灯会元》卷三《南岳怀让禅师》(按,怀让,唐仪凤二年出生)叙怀让的高足马大师的著名灯语是:“三十年不曾少盐酱。”(普济《五灯会元》,中华书局,1984年第1版,128页)卷八《枣树二世和尚》:“座曰:‘和尚近日可谓为人切。’师闻乃打首座七棒。座曰:‘某甲恁么道,未有过在,乱打作么?’师曰:‘枉吃我多少盐酱。’又打七棒。”(496页)卷十二《庆善守隆禅师》:“上堂:‘花簇簇,锦簇簇,盐酱年来事事足。”’(766页)不曾少盐酱、盐酱年来事事足,意思都是:不曾少言讲佛理。枉吃我多少盐酱:枉听我多少言讲而未学懂。

        禅僧又讲究顿悟而“不立文字”即不婆婆妈妈的讲解。下面的灯语都是如此主题。

        卷十六《衡山惟礼禅师》:“上堂:‘若论此事,直下难明。……放一线道与诸人商量。且道商量个甚么?’良久曰:‘盐贵米贱。’”(1048页)盐贵米贱,谐音“言贵密贱”:有人说学佛有秘密的话,那秘密是骟人而卑贱的;简明扼要的言讲才是宝贵的。卷十七《三祖法宗禅师》:“僧问:‘如何是佛?’师曰:‘吃盐添得渴。’”(1124页)吃盐添得渴:听言讲多反而不懂而渴望再听婆婆妈妈的话。卷十八《光孝初首座》:“六月好合酱,切忌著盐多。”(1226页)著盐多:切忌言多罗嗦。卷十七《泐谭洪英禅师》:“师曰:‘将谓是收燕破赵之才,元来是贩私盐贼。’”(1125页)私盐一私言一不正确之言。

        最后,再引录两种辞书对“咸淡”的解释而评说。

        《汉语大词典》:“咸淡:戏剧中旦脚名。”引《乐府杂录》及王国维语。

        按,这并不符合王国维原意。王国维本是猜测为“咸淡为假妇人之始,旦之音,当由咸淡之淡出”,或“咸淡亦一种脚色”。在游移不定之间。

        《中国戏曲曲艺词典》:“咸淡:唐代评论参军戏的术语。咸和淡是两种相反的味觉,借来比喻参军戏中站在对立地位的参军和苍鹘两个脚色。唐段安节《乐府杂录》在记载前代艺人表演时尝举武宗时曹叔度、刘泉水‘咸淡最妙’,一般人认为指两人之间的调谑、嘲讽恰到好处、饶有趣味。一说是参军戏中的一类,以互相辩论为主。”(上海艺术研究所、中国戏剧家协会上海分会编《中国戏曲曲艺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年第1版,10页)

        按,这是抛弃了王国维的解释,而把周贻白与任半塘的解释杂糅起来,也并不准确。先说的“比喻参军戏中站在对立地位的参军和苍鹘两个脚色”,是周贻白的看法。而“一般人认为指两人之间的调谑、嘲讽恰到好处”,却仅是任半塘的解释。所谓“一说是参军戏中的一类,以互相辩论为主”,也是周贻白的看法。却误导人以为共有三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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