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红叶长亭 （四）

一年以后，洛阳，秦国夫人的陵墓前面。&1t;/p>

        又是秋天了，寒山的烟云，古井的泉水，寂寂皇陵之中，那片片陨落的霜叶。&1t;/p>

        深秋的红叶是洛阳城外无可亵渎的深刻美丽，黄尘古道的荒城之外，几缕炊烟渺渺，落枫满天的云淡风轻之中，一行寂寞的白鹭排云远上。&1t;/p>

        孤雁南归，秋风瑟瑟，秋风中，一个素白的剪影，西天的晚风吹动着她寂寞轮廓之中萧萧的长，上阳秋色，故园黄昏，一个难得寂寞的季节，一个恍如隔世的黄昏，黄昏中，一个寂寞的影子，他淡然侍立在昔日绛唇珠袖的大唐美人秦国夫人墓前，日复一日的坚守着她遗落在这红尘俗世中唯一的一抹痕迹。&1t;/p>

        风轻轻的吹，吹动着他身体上最单薄的一袭素衣，吹动着他额头间最沧桑的一缕鬓，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人近中年的人了，虽然尘世中的时间并不容易在他的面容上烙印下太过明显的岁月痕迹。&1t;/p>

        “殿下，”飞雪在寂寂的西风中侍立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恍然不安的褪口而出。&1t;/p>

        她知道他在牵挂她，他牵挂她已经整整十二万三千多年了，但是，第一次在牵挂里让他深深的伤心和失望的时候，其实，那已经是多久以前了，爱是来不及被时间湮没的记忆，她第一次让一个执迷中的男人为了她背弃他而深深的伤心和失望的时候，那已经是多久以前了。&1t;/p>

        她在陵墓前看见他的影子，一个沧桑的影子，淡然忍受着这个红尘俗世上的一切孤单和寂寞的沧桑的影子。&1t;/p>

        “你怎么来啦，”穆沙淡淡的回过身来，“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1t;/p>

        “三十年了，你一直守在这里？”飞雪怔怔的看着他问。&1t;/p>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穆沙淡然微笑的看着她说，“只要这身血肉之躯不曾消亡，秦国夫人她，就永远是我的母亲。”&1t;/p>

        “可是你是仙身凡体，殿下，恐怕这身血肉之躯，将永生永世追随在殿下身上。”&1t;/p>

        “那有什么不好？”他问她，“你曾亲口承认，真正爱上大地的人，凡体不会轻易消散。”&1t;/p>

        “可是殿下在地狱中并没见到秦国夫人，其实殿下你也知道秦国夫人她只是殿下生母辩才天女的一个分身，殿下你却何必非要如此虐待自己。”&1t;/p>

        “虐待？飞雪，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在这里过的，有什么不好吗？”&1t;/p>

        “不，对殿下来说，哪里都是一样，就是在无间地狱，殿下你也未必感觉到痛苦。”&1t;/p>

        “梵净山是唯一曾让殿下感觉到痛苦的地方，”飞雪茫然的看着他说，“飞雪今生负了殿下，如果能有来生……”&1t;/p>

        “来生你已不是飞雪，”穆沙微笑的摇着头说，“其实你不必如此，穆沙生来就是一个很容易接受现实的人。”&1t;/p>

        “但是，殿下，现实，真的很容易让人接受？”飞雪微微有些动容的爽然看着他问。&1t;/p>

        “只要放弃一些希望就可以了，”穆沙苦笑，“希望虽然是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但是在现实中，必须要懂得舍弃。”&1t;/p>

        “殿下不必取笑飞雪，殿下明知飞雪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希望了。”&1t;/p>

        飞雪黯然的陨落下一颗眼泪，但是，茫茫天地之中，却不知究竟是为谁。&1t;/p>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们竟然会在坟地里叙旧，”穆沙突然微笑，“你又去过榣山了是吗？”&1t;/p>

        “嗯，”她淡然颔，“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飞雪只是恨他而已，恨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好端端的在榣山上活着。”&1t;/p>

        “但那也是你活着的理由，”他说，“人活着如果再没机会去爱，那也只有找机会去恨了。”&1t;/p>

        “恨他至少能让你觉得与他多少还有一点联系吧？”他无奈微笑，“原来这么多年，你就是靠这个活着。”&1t;/p>

        “谁说不是呢，”飞雪漠然的摇摇头说，“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瑶光山了，”她说，“就这么整天在人间里流浪，一晃，都三十多年了。”&1t;/p>

        “忘了他吧，就像他从来没出现过。”&1t;/p>

        “我也想这样，殿下，但是……”&1t;/p>

        “孟殊已经回去殊阳山了，她是当年在殊阳山上被长琴用狼毒仙草褪去妖身的一个半人半妖的可怜少女，为了能让长琴顺利被立为太子，才费尽心思的混进清风观去想要将我和天曦杀了，其实当时清风道长给我下毒，根本就不是颍王背后暗中指使，而是这个孟殊她私自伪造了颍王的亲笔书信和印签，”逝水穆沙一脸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一笑。&1t;/p>

        “殿下，所以殿下觉得，飞雪现在也该忘记一切回家去了，对吗？”&1t;/p>

        飞雪一念及此，微微的有些伤心起来，忘记了，自然就是不存在的，至少是从来也没有出现，她的生命里的确有过那样的日子，那个妖孽般的影子从来也没有在她的眼睛里出现的日子，那就是凡人常说的小时候的日子吧，无忧无虑的小时候的日子，想起无忧无虑，她微微的蹙了蹙眉，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她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叫榣山的小时候的事情，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是不是真的应该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她现在突然想回家去看一看了，传说中的瑶光山，就在抬头能看得见的地方，炽云亭，摇光殿，一根琴弦前缘断……其实，迟早是要断的，因为，前世今生的轮回中，该打开的心轮，注定要开，因为，千生千世的封印中，该忘却的记忆，注定要忘……&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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