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老挑的场子

我轻手轻脚地出了楼道，不知资产经营公司会议室在何处。正无头苍蝇似的瞎转，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白胖胖的大肚腩迈着方步从眼前走过，他四四方方的小平头刀削似的整齐，东张西望的神情和我并无二致。我转身将目光定在一侧的宣传栏上，听他敲开了一间办公室，和里面的人对了几句话，然后向走廊的一头走去。

        会议室就在走廊的尽头，我跟着大肚腩进了会议室，感觉眼前的会场就像一个谢了顶的男人，前面光光秃秃，中间稀稀疏疏，后面则长满了茂盛的毛发。我挤进去，成为茂盛毛发中的一根。

        我把屁股轻轻放在椅子上。打量四周，坐在下面的人大多沉默着，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有几个人在捉对窃窃私语。主席台的两侧已经坐了几个人，正中间一个位置还虚位以待，红底黑字的座位牌上表明了身份。两边的名字比较陌生，中间那位，就是江州市资产经营公司总经理，我的原老挑樊不同，他是报纸和电视新闻里的常客，但凡有胥书记在的地方，一般都能看到他。我们以前虽然是亲戚，一年中也只是过年的时候在丈母娘家才能见到，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韩琼张罗着，他话少，全不像在电视新闻里那样滔滔不绝，更是懒得和我搭理。丈母娘对我这个大女婿不咸不淡，不理不睬，对他这个幺女婿却很是不同，逢人便夸，这样更增添了我和这个老挑的隔膜。除了韩琼，我们基本互不往来，我也从没在别人面前提过我俩的关系。

        樊不同还没来，主席台上面扯着一副红底白字的标语：江州市资产经营公司增强公仆意识改进工作作风恳谈会。会标下是一副俯瞰江州的全景图。会议室两边的墙上挂着几个方方正正的木框，里面框着几位伟人留给世人的精神财富。

        大约10分钟之后，樊不同才迈步进了会场。等他坐定，主席台一个人拍了拍麦克风，将嘴递上去说：“刚才樊总接待了几个招商团的客人，耽搁了一下。今天召集全市规模以上企业负责人开会，主要是为了贯彻落实胥书记在全市经济工作会上的讲话精神，进一步增强公仆意识，改进国资委工作作风，做好企业服务工作。本来樊总要去省里出差，听说今天这个会，特地要来参加，大家欢迎。”

        等到稀里哗啦的掌声平息后，主持人又望了望樊不同，说先请樊总讲话。因为他没说再请大家欢迎，所以大家都齐刷刷地望着樊不同，不过，还是有一两个热情的人再次让双手发出了声音。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将镜筒聚焦在主席台中央。樊不同身体微微前倾，用茶色镜片后深邃的目光扫了一遍全场，开始讲话：“以前请各位来开会，是我们说，你们听，今天是请你们说，我们听，要增强我们的公仆意识，改进我们的工作作风嘛。所以，为了让我们听得清楚，先请后面三排的同志坐到前面来。”

        会议室不情愿地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我坐着没动，因为自己在倒数第四排。等到安静之后，樊不同又说：“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我先简单地说两句。同志们应该都知道，省里提出要进全国‘万亿俱乐部’，胥书记的要求是把江州打造成‘千亿经济市’，这个不是远景规划，而是明年的目标，我们常常说任务繁重，压力巨大，这回才真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份量。但话说回来，为了江州的发展，再重的任务也要攻克，再难的目标也要完成。张瑞敏先生曾说过，石头在什么情况下不沉入水中？答案就是两个字：速度！宇宙飞船为什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是因为它保持了一定的速度。企业搏击商海要讲速度，否则就会被淹死，江州的经济发展也要靠速度，不然就达不到就地移民安置搬得出，安得稳，逐步能致富的目标。江州发展的速度主要靠什么？靠企业这个强大的引擎，靠在座各位的聪明才智。各位都是企业的领导干部，是骨干和精英。今天把大家请来，希望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指出我们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可以提出企业在发展中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我们本着虚怀纳谏的态度，更好地做好资产经营公司的服务工作，齐心协力推动江州的发展。”

        樊不同煽情的即兴讲话持续了10多分钟，我却一点也没被煽起来。原想这次替熊懿参会，带着耳朵来就行了，没想到还要动嘴提意见。如果非要我提，提什么呢？我心里一点都没谱。

        惴惴不安地想着，樊不同已经讲完了。主持人接过他的话：“会议现在开始，气氛活跃一点，散打式，每人发言控制在5至10分钟内，谁先说？”

        但是，接下来，没有谁接过主持人的话开这个头。

        冷了场，主持人坐不住了，笑了笑：“是不是我们的工作做得很好了，没有一点不足了？还是大家有什么顾虑？如果是后者，大可不必。因为这次会议并不是市委市政府的规定动作，而是我们樊总自己要求的。”

        还是没人主动接招。

        见此，樊不同发话道：“既然大家都谦虚，我看这样，就挨着座位秩序发言，从倒数第一排的这边开始。”

        我本已悬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脸也开始发热。不仅是因为自己在倒数第一排，而且樊不同的手指着的也是我这一边。我看了看，我是第三个。

        第一个发言的是带我到会议室的那个大肚腩，他自报家门，说是江州水电集团的，一直以来，水电集团得到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成为江州块头和效益名列前茅的大型国有企业，首先代表企业表示感谢。今年，水电集团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正积极尝试着引进民营资本，发挥混血效应促进发展，无论水电集团引进民营资本是否成功，希望都能得到资产经营公司一以贯之的支持，不能因为资本成分的改变而“嫌弃”我们水电集团。

        老实说，这个大肚腩说得虽然简单，但却比较得体，而且更适合三多集团，因为三多现在已经是个混血儿了。不过，被他说过了，我就不能再拾人家的牙慧。

        樊不同对大肚腩的讲话作了点评，说这个是自然。水电集团引进民营资本的事情市委市政府相当重视，华投去年来江州考察的第一家企业就是水电集团，他们对投资收购水电集团非常感兴趣，只是省政府那边的工作还有待深入。正是基于此，才有了投资三多的这一笔，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江州机械公司第二个发言，一位戴着金边眼镜儿的女子斯斯文文地说，公司老总出差了，自己代表老总来参会，刚到公司不久，说不出什么意见。公司是江州的老牌国有企业之一，有着60年的历史，企业在全国机械行业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近年来，我们发现周边地区一些小企业假冒公司品牌的事件，企业每每到当地维权，但每次都收效甚微。我公司的江州牌商标是省著名商标，目前正在申报驰名商标。希望能得到资产经营公司的指导和支持。

        樊不同点点头，说江州机械发展到如今很不容易，江州本土的国有企业和自己的品牌不多了，这个一定会支持。上次去调研的时候胥书记已经表态，如果你们把驰名商标拿下来，省里怎么奖励，我们市里就怎么奖励。打假肯定有难度，因为地方保护主义。下一次你们维权的时候，我们可以和市工商局联合致函对方的地方管理部门，可能会有一定的帮助。

        这个发言的女子我很陌生，但江州机械公司我却十分熟悉，它曾也是江州解放路的企业，以前叫江州机械厂。机械厂那个散发着淡淡汽油味的废料垃圾堆是我们儿时上学路上最喜欢扫荡的地方，里面不仅有可以卖钱的废铜丝，还有我们十分喜欢的铁蛋子儿（轴承里面的钢球），避开那些懒懒的执勤的工人，它们就能从废料堆转移到我们的书包里，让我们成为它们的新主人。废料堆的旁边，是机械厂的半成品库，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是更令我们渴望的铮亮的钢环。在学校的操场上，下课时滚动着不少的铁环，其中有几个被我们称之为“油环”的巨无霸，就是机械厂的这种半成品钢环，驾驭着它们的，是几个机械厂的子弟生。如今，江州机械的产品广告还时常出现在报纸和街头的电视墙上，他们那个江州牌商标的图形就是广场的钟鼓楼。

        “下一位，请下一位同志发言。”正痴痴地想着，主席台上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随后，摄像机的镜头朝我扫过来，我忽然一惊，如梦初醒。


　　(https://www.xbiqugex.cc/book_25542/1103094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i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i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