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新老总执政
文件经丁二补签后印发了，发出来的时候上面又多了几个名字，丁二添加的。尽管我的职务上升了一个台阶，自己并无多少兴奋之情。熊懿拿了他书柜上的大部分书籍后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我。可是一连几天过去了，钥匙一直老老实实地躺我的抽屉里，三多新总经理迟迟没有露面。一个星期之后，我们终于见到了樊总，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大三峡酒店。
去大三峡酒店开班子会是蒋媛媛通知我的，不知怎么樊不同把电话打到她那里去了，她已经回到了江州，不过还没上班。我接到她的电话后又一一通知了丁二他们，然后大家一同乘车前往大三峡。
一车人不说话，像一辆空车在马路上跑。
“项总，生产情况怎么样？”还是丁二首先发了话。
“还算正常，就是下面的工人闹咆了，都在问新的工资标准什么时候实行？”项四回答。
“照这样下去，别说新标准，我看老标准能够继续拿下去就不错了。”陈三插话道。
“是的，目前没有新的投入，现金流很紧张，几笔银行贷款即将到期，快火烧眉毛了。”任陆说。
“华投总部晓得这些情况不？他们怎么看？”丁二问。
任陆用沉默作为回答。
“格老子的，人也下了，气也该顺了噻，几千号人，出了乱子，他们要负责。”丁二说。
“还有个问题是现在要账的人越来越多，工程承建商都担心三多换了领导，对以前的合同不认账，不付款，我每天要花很多的精力来应付，财务也是一样。”项四说。
项四说的是实情，不仅他们，我这里每天都会接到不少类似的咨询电话，也有亲自上门来找三多负责人要钱的，脾气好的发发闹骚，脾气不好的骂骂咧咧，有个男的说为了做三多的工程，不仅把房子卖了，还找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如果再不把剩下的工程款给他，他就只有拖着老婆娃儿到三多来跳楼了。
“今天樊总召见，看他有没有什么高招？”陈三说。
“但愿如此。”丁二回答，“一个星期了，也不晓得我们这位樊老总在忙些啥子。”
蒋媛媛转达通知的时候连同樊不同的号码一并告诉了我，小车过了八仙会馆，我拨通了樊不同的电话，先自报家门，说丁书记他们要到了，问他在哪里。樊不同没告诉我他在哪里，只是让我们在大三峡找个会议室等他。
到了大三峡，我们开了一间小型会议室，一边无聊地喝着茶，一边等人。服务员进来掺了两次水，我们等的人还没来。烦闷的情绪慢慢爬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丁二，他让我打电话催催樊不同，我的手指不大情愿地在手机上移动，一串号码拨出去之后，樊不同进来了，身上响起了铃声。我说樊总你不要接，是我的电话。他一声不响地进了会议室，坐在了我们的对面，脸上还是那种让人看不透的表情。
“资产经营公司的交接工作还没搞完，我先过来了，我人都还没过来，就有人来找我要工程款。”樊不同把手机摸出来往桌上一放，说。
“现在我还是两眼一抹黑，先找你们来了解一下情况。”樊不同扫了我一眼，继续说。
“正好，公司也有很多情况要向樊总汇报呢，你们一个一个的来。”丁二左右看了看，插话说。
首先汇报的是任陆，她详细罗列了三多财务状况，总资产多少，总负债多少，总负债中的构成，如短期贷款，长期贷款，应付账款等分别是多少，最后归结为一点，当前最紧迫的是钱。
樊不同插了一句要多少钱？任陆报了一个数字便低下了头。
接着汇报的是项四，他把百万吨的建设投入情况和盘托出，总共签了多少合同，涉及多少金额，已付款多少，还应付多少，以及当前承建方催款的情况。
陈三说得不多，只是把准备调整工资标准的前因后果讲了讲，看是不是按原计划 执行。
丁二最后作了小结，也补充了一个新的情况，因为龙武重病，销售工作一直由熊懿亲自抓，现在熊懿走了，这块工作群龙无首，亟待解决。
听着汇报，樊不同始终不发一言，我注意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丁二说完的时候，他额头上的皱纹已经拧巴在了一起。
“胥书记表扬百万吨是江州工业经济建设的样板工程，三多集团是江州工业经济增长的火车头，我也一直关注和喜欢你们这个企业，刚才听大家这一说，就好像一个热情满怀的人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樊不同说。
我低着头，没敢看丁二他们的反应，但我能肯定，被泼了冷水的樊总又把那盆冷水泼给了他们，而且水里还多加了一坨冰。
“我们班子会上只谈问题，现在又是非常时期，集思广益，办法总比困难多。”沉默了一会儿，丁二接了一句。
“我想先听听大家有什么办法？”樊不同反问。
“项总，项目是你挑大梁干起来的，你说说嘛。”丁二看了看项四。
“解铃还须系铃人，钱的问题，还是要协调华投来解决。”项四说。
“退一步说，即使华投不作为，也不是山穷水尽了。”见樊不同不表态，项四补充了一句，然后看了丁二一眼。
樊不同盯着项四，等着他的下文。
“我来说。”丁二接过话题，“三多搬到工业园区来的时候，以前老厂那块地不是腾（空）出来了吗？现在闲置着，如果华投不来钱，我们可以各人挂牌出售噻。”
这句话听着耳熟，哦，以前熊懿在会上提到过。
会场重又陷入了沉默，大家都等着樊总的表态，对于我来说，想听到他的表态，又害怕听到他的表态。
“大家都看得到，我过三多这边来是单枪匹马，连车都没带过来，我又没有开银行，你们要我上哪里去找钱来填这么大个洞洞？”樊不同两手一摊，说。
“过来之前，胥书记找我谈话的时候明确了三条原则，我不妨转告各位，第一条是确保依法经营，第二条是维护与华投的良好的关系，第三条是维护三多的经营稳定。”樊不同接着说，“你们对照看看，三多以前是怎么做的？”
大家都没有说话。
“向工行贷款这么重大的经营行为，既不向第一大股东华投集团请示，也不向第二股东市政府汇报，想这么搞就怎么搞，大家去学一学《公司法》，这是不是依法经营？不依法经营，怎么去维护和大股东的良好关系？不维护好这层关系，何谈维护三多的经营稳定？不从根上去解决这个问题，再多的资金也没用。”
“老丁刚才说的这个办法好不好？行不行？大家用胥书记的三条原则当做镜子去照一照。”说到这里，樊不同打住了，似乎有意给点时间让大家去比照思考，他却摸出一只烟，独自点燃，抽将起来。
此前，或许丁二他们和我一样都还抱着希望，樊总的一席话却如一阵狂风，吹灭了我们心中残存的最后一星火苗。
“我认为，当前三多最紧迫的事情不是资金问题，而是思想问题，三多需要整风，要把大家的观念扭到正道上来，所以，下一步的工作，一是领导班子集体学习《公司法》，办公室负责去搞到最新的读本；二是以书面的方式汇报工作，请示问题，我再次强调，请示汇报工作要牢记胥书记的三条原则，越级越轨的事坚决不能想，不能干。”樊不同又吞吐了一口烟雾说，“鉴于我在资产经营公司的工作还没有交接完毕，我暂时不到三多去上班，办公地点就设在大三峡宾馆，你们办公室人员每天把文件送到前台，我来的时候就取来阅办，办完后放在前台，你们拿回去落实，就这样吧。”
大家都站起来离开了座位，陈三从包里拿出几张工资表说需要总经理签字，说不然这个月工资发不出来，樊不同让他把表放下，又指名要我留下。
等丁二他们都出了会议室，他指了指敞着的门，我过去把它合在了门框上。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年头，得夹起尾巴做人。”樊不同似是自言自语，他看了我一眼，问我抽不抽烟，我摇摇头。
“德华，说起来，你我也不是外人。”樊不同又燃起了一根烟，开口道。
我微微扭了扭腰杆，心里有点别扭，和他做过十几年的老挑，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不见外的话。
“你是办公室主任，对吧？”他问。
我以默认作答。
“我也当过办公室主任，在三多这种局面下，一个称职的办公室主任，应该首先主动联系我向我汇报三多的情况，这么多天过去了，除了要账的，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电话，你在干啥子？”
我想回答我一直在等他来三多上班，因为有那么多棘手而急迫的事情要他来拍板，至于向他汇报这件事，我的确没有想过，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任。
“德华呀，我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时候，只有哈儿（傻子）才愿意到三多来。”樊不同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胥书记亲自发了话，点了将，君命难违啊。”
“你说，三多这个烂摊子，我怎么去上班？要账的那些人的口水都得把我淹死，这个总经理的位置就是个火山口啊，韩琼还要我关照你。”
听到了这句话，我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感动。
“俗话说得好，患难见真情，德华，在三多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只要你助我翻过这道坎，你的事情，我以后会想办法的。”说到这里，樊不同作低头沉思状，他一只手拿烟，一只手来回地捋着头发，像要把烦恼从脑袋里赶出来似的。
我知道我得走了。看见桌上陈三留下的工资表，问他是不是签了让我带回去，他问我这个是不是非得要签，上面的工资是原来的标准还是陈三说的新标准，我看了看，说是得签，是老标准。他一筹莫展地找笔，我连忙从包里取出一支，他又盯着工资表看了看，划上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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