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躯

“那么接下来，我需要做些什么？”达科满心的紧张，又带着一丝期待。

        “我要先创造我的灵魂，借你的身体一用。”

        达科尚未弄清楚状况，就觉得身体凭空生出一阵飘忽感，旋即失去了控制。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当初他一体双魂，布莱特与达科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时候，也是类似的感觉。于是达科知道，自己是被死神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达科略微紧张了一下，继而马上又放松了，双方的力量差距如此悬殊，死神若是想要对他不利早就动手了，没必要废话这么多。而此时在预言之神随时可能杀过来的关键当口，对方还愿意详细解释清楚自己的计划，足以证明其坦诚的合作态度。更何况，事实证明，即使他不合作也是无济于事的，死神大可以霸王硬上弓。

        当达科安然接受了现状，才想起死神所说的话，惊异莫名，“你说要创造你的灵魂？那现在的你又是什么？”

        “神源只是一个能量体，六层阵图的作用就是将我的意识与这团能量链接在一起，使我的存在有了一个载体而已，并非是你所认知的灵魂。”这一次死神的意念是直接传递到达科的脑海中，毕竟双方现在共用一个身体，这样的交流方式是最便捷的。

        “阵图完成后，你的意识才有了载体，那么此前呢？”达科惊讶了，在他的认知当中，只有灵魂才能成为意识的载体，但随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是神格，你的意识之前一直是寄托在神格当中！”

        在达科的理解中，神格这种存在，就是一种类似于灵魂，能汲取信力，却又不是精神体的存在。这样一种事物，能够承载意识倒也不奇怪。

        “不错，我将死亡神格一分为二，一个用来承载我的意识，另一个放在四层创造无念之魂，也就是你身上的这个神格。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能轻易取得你身体的控制权。”

        达科了然，这样看来，对于神祗来说，最重要的部分应当就是神格了。难怪死神妄图通过损失一半的神格来骗过预言之神，这个苦肉计真是算是下了血本。

        “需要灵魂的话，在四层不是有很多无念之魂吗？”达科疑惑。

        “那个不行，不够纯粹。”

        达科无语了，如果说无念之魂不够纯粹，那还有什么是纯粹的？

        “看好。”

        达科只见自己的身体在死神的控制下，走到房间的正中央，向下端坐，于是房间中多出了一桌一椅，出现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这样的姿势让达科觉得很舒服，与树堡当中莉雅为他量身定制的桌椅高度一般无二。

        接着，桌上出现了一套彤红色的套笔，每一支笔的尾部都带着一根鲜艳的羽毛。达科立时眼前一亮，如此颜色和精致程度，只有一种可能性。十大名笔中排名第二的存在，凤凰于飞！

        但想想也就释然了，死神在封神之前就已经是宗师级铭文师了，若是没有一套才叫奇怪。或者说，祂一直使用的笔，必然会成为名笔。

        “用比蒙皮和银龙血吧。”死神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桌上便出现了一张棕红色的羊皮纸和一瓶银色的墨水。

        梦魇走上前，将羊皮纸铺平，又把七支魔法笔一一抽出，依次沾饱墨水，斜放在一个精致的笔架上，然后侍立一旁。她的眼中满是幸福与欣喜，像是回忆起了过去同样的场景。

        达科顿时惊呆了，桌上的羊皮纸和墨水他都从未见过，但从上面隐晦又深邃的魔力波动能感觉到圣兽的气息。同样感觉的魔法材料在他空间戒指里也有一张，那是奥兰多留给他的，九阶魔兽皮制成的羊皮纸。

        没想到死神随随便便就拿出了一套如此价值连城的材料。以凤凰翎制笔，以比蒙皮做纸，以银龙血为墨。再加上神级铭文师抄写，将出现一个什么样的作品？达科心中已经猜测出了一种可能，立时振奋起来。

        “你猜的不错，我将要抄写的，就是预言系禁咒，死亡一指。”说到这里，死神竟是轻叹了一口气，“曾经的我，还只是个圣魔导师，与普瑞菲斯达成了一个交易，以力量交易力量。祂教给了我死亡一指这个禁咒的咒语，我凭借这个禁咒领悟了死亡法则，一路上溯终于爬上了神位。再之后，因为信仰之争，与诸神展开了生死之战，最终被普瑞菲斯夺取了一半的力量，功亏一篑……”死神顿了顿，又继续说，“但恐怕普瑞菲斯也算计不到，有一天我会用祂给我的这个禁咒，来创造灵魂吧。”

        达科知道，对于同等级的神祗，普瑞菲斯也就无法预言了，因此对于神的算计才真正体现出了其强大的布局和谋划能力。

        在达科胡思乱想的时候，死神已经操纵着他的身体，开始抄写魔法卷轴。斜纹笔的线条带着弧线在羊皮纸左侧勾勒出一个完美的黄金分割，宛如蜗牛壳的螺纹般一圈圈延伸出去，终端毫无违和感的衔接了一个波浪状的输出回路，曲线的周遭一个个铭文像精灵一样跃然纸上。

        达科急忙收敛心神，专注于自己的身体正在抄写的卷轴上面。这可是比宗师级铭文师还要厉害的神级铭文师现场抄写魔法卷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机会，只要认真观摩，对以后自己的铭文专业晋级必有巨大助益。更何况，还是死神附体，以他的身体在抄写。达科对于这张魔法卷轴的理解，不仅仅是感官方面的，更有触觉方面的直接感受，甚至死神在每一次转折中的控笔细节，都逃不出达科的感知。

        当整张卷轴渐渐成型，达科对于死亡一指这个魔法也有了非常深入的理解。他始才知道，其实死亡一指本身就是一种预言系法术，其中的精神攻击，只不过是附带的赠品而已。因为它要依靠精神力作为载体进行施法，而非元素或奥术。

        沉浸在抄写铭文的状态中，达科甚至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有几分钟，又似乎已经过去了几天。达科知道这是精神过于集中，导致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偏差。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达科面前的桌上，一幅银白色的铭文阵图跃然纸上。这是一个盘绕屈曲的阵图，神似死亡法则之线中的某一段，又像一张离奇夸张的脸谱，缤纷的表情充斥其上。

        随着银光在一个个回路间的循环结束，自检已然完毕。然而这个阵图的光芒并未在自检结束后黯淡下去，相反整个完全亮了起来，银光越来越盛，将窄小的房间照耀得纤毫毕现，到最后像是整个阵图燃烧起来了一样。在这银色的火焰中，可耐受上千度高温的银龙血墨水渐渐消散，能抵抗一切腐蚀及负面状态的比蒙兽皮蜷曲化灰。

        达科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不是都自检完成了吗？为什么还是失败了？

        然而很快达科就知道自己错了，在烧尽了羊皮纸和墨水后，那团银色火焰并没有熄灭。相反它向着中央聚拢，呈现出一个虚拟的球状，下方还拖着一条小小的尾巴，竟然是一个灵魂！

        这个灵魂体泛着银白色泽，仔细看去内部有着无数铭文和复杂的阵图结构，与之前那个死亡一指的阵图一般无二。达科这才意识到，这是卷轴中所产生的魔法灵魂，而且是禁咒级魔法死亡一指的魔法灵魂！

        魔法灵魂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灵魂，每一个诞生都极为不易，但它们与真正的灵魂没有太大的差异。有了魔法灵魂，就有了灵性和智慧，即便是品阶再低的魔法物品，一旦有了灵魂，就会成为圣器。因此，是否拥有灵魂，也成为了划分高阶装备与顶级装备的分水岭。

        难怪死神认为无念之魂那种经年累月聚拢而来的精神体不够纯粹，与凭空造物一般生成的魔法灵魂相比，自然是不够纯粹了。

        七层的空间中传来了一缕缕细微的波动，虽然极其微小，但也足够引起达科等人的注意。

        “是普瑞菲斯，祂肯定是已经完全占据了六层，开始试图打开通往七层的空间壁垒了。”梦魇焦虑地在原地打着转，却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灵魂完成了，接下来，是身体。”死神的声音中似乎透出了一丝疲惫，但祂并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动作，“借一点你的血液。”

        达科的心脏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小洞，正好将心室收缩一次所泵出的血液全部漏出，继而又马上愈合，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流出的那股血液并不下落，而是在空中聚拢成团。

        “主人，这是您神躯中的血液，可惜只有这些了。”梦魇也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瓶，瓶盖打开，铂金色的液体从瓶口飘出。

        “那只是一个失败的身体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达科闻言又是一阵腹诽，即便在各大教会可以歪曲的史料中，死神的神躯也是以强大著称。现在竟然被称为失败的身体，不知其他神祗听到会作何感想。

        在死神的操控下，达科的血液与那铂金色的血液完美融合在一起，化作了一团金中带赤的亮色液体团。随即这团液体猛地炸开，四散飞溅成为漫天血雨，每一个雨滴都大小均匀，形状规整。与此同时，神源猛地放射出夺目光华，这亮度丝毫不弱于六层阵图成型时的光亮，甚至犹有过之。

        每一滴血在神源的照射下都凝集成球状小颗粒，并飞成长，竟是长成了一个个胚胎，其中的婴儿栩栩如生。达科现在已经知道赛洛弥斯的计划了，以这种方式培育的身体，其中就有一定可能继承自己真名能力中的反预言能力。

        真名是唯一的，不可复制，但真名能力却可以转移到其他事物上，通过血统来传承。在神源的催生下，每一滴血都成了一个生命体，像茧一样包裹着新生的胎儿。

        接下来就是进行筛选了，只见所有胎儿的头顶同时生成了一根手指虚影，向着下方落下来。

        预言系禁咒，死亡一指！死亡之神竟是一口气施法了数千个缩水版的死亡一指，以这种方式来测试是有具有反预言能力！顿时尸横遍野，数不清的胎儿就这样毫无反抗地死掉了。

        然而达科很快现，有一个茧竟然没有在死亡一指之下破灭，里面的胎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依然保留着生机。达科仔细看去能够现，胎儿身上有着若有若无的预言法则之线盘绕牵连着。

        神源的光芒本已经趋于黯淡，但此时又再次亮了起来，仿佛在燃烧着最后的力量。唯一一个剩下的胚胎，在神源的滋养下迅成长，很快成为了一具七八岁小男孩大小的身躯。只是小男孩紧紧地闭着眼，也没有任何精神力波动，显然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至此神源也已彻底失去了光泽，小男孩的身体不再成长。

        “就是这样吧。”死神疲惫的声音中透出了欣慰。

        “主人，可是您？”梦魇察觉出了什么，声音颤抖地问。她一直都认为自己的主人是无所不能的，也从未担心过死神的复活计划会失败。然而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仅仅依靠这具七八岁大小的小男孩身体，不可能承载起死神的意念。

        “没什么，刚刚与普瑞菲斯的对抗消耗了太多，神源的能量到底还是不够了，不过问题不大。”短暂的沉默之后，赛洛弥斯已经做出了决断，“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不想再这样意识清醒的游荡下去了，到此为止也是好的。我会将意念浓缩到这具身体可以承载的强度，只留下对死亡法则理解中最核心的部分，这就足够了。”

        “主人！那样的你，岂不是会失去所有的记忆！”梦魇焦急地叫道。

        “傻孩子。一个神的记忆，既是财富，也是负担。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只有我对法则的理解，才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也是我最珍重的东西，它才是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话音未落，死亡之神本已经黯淡的神源上，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犹如液态金属在沸腾一般。同时神源不断地向着内部压缩，阵阵能量波动像潮汐一样此起彼伏，其中所蕴含的记忆也在这个过程中尽数化为乌有。

        达科看得又震撼又心痛，震撼的是死亡之神竟然如此果决，准备压缩自己的意识来达到让这具身躯能够承载的地步。心痛的是这个过程中的浪费，不说那庞大的能量，单是一位神祗的记忆就都是无价之宝，现在竟就这样湮灭掉了。

        “主人，等等我！”梦魇嘶叫着，灵魂竟也开始暴躁地燃烧，几欲离体而出。

        “梦魇！你要做什么？”达科急忙叫道。

        “小骷髅，谢谢你的帮助，可惜我无法报答你了。”梦魇扭过头，朝达科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此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有机会回去，帮我把死亡骑士干掉，它把我的手下都抢走了。”

        达科脑子绕了一圈，才弄明白梦魇的意思。梦魇的手下一定就是那些骨马，而死亡骑士的手下则是亡灵骑士。亡灵骑士自然是需要坐骑来骑乘的，于是抢了梦魇手下的那些骨马。达科想起来，他与梦魇的第一次相遇，就是看到一群亡灵骑士在追赶她。不过既然连梦魇都不是它们的对手，恐怕死亡骑士也不简单，很可能是个大领主级别的存在。

        对于死神来说，存在的时间已经足够久远，久到自己的记忆都成为可有可无的负担。而对于身为不死生物的梦魇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为了聚集诸神的联合部队，梦魇打开地狱之门失陷亡灵地狱，三千年来回到这里复活主人成为她唯一的目的。当这个目的终于达成了，她又怎能安然地亲眼看着主人消失？或许对于主人来说，那不是消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那么就让我陪着你一起存在下去吧，再也不要独自面对那无尽的孤寂了。

        梦魇的灵魂脱体而出，义无反顾地融入了死神那沸腾的神源之中，唯留下那具美丽的身体软软倒下。

        别人只愿为你而死，我却愿陪伴你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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