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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卦7


几人随即起身走到连枢身旁,看着被缚住的魂魄。他却毫无俱意,镇定自若地打量了他们一圈。

        “再说一遍。”连枢轻摇语铃,同时这只手上捆住这游魂的银丝也被扯了扯,“姓名。”

        “寇儆。”

        “生卒年。”

        “不记得。”

        “因何而死?”

        “忘了。”

        “那你说,”连枢不急不躁,“可曾见过邪神出没。”

        “自然见过。”寇儆口吻里含着别样的情绪,“记忆犹新。”

        若魂魄在人世游荡的年月长久,逐渐忘掉一些事情是很寻常的。而那些保留下来的记忆,通常就是导致他们不肯或者无法转世的缘由。普遍是离奇的死因、未圆的心愿、某个特殊的人,亦或深陷其中不能解脱的一件事情。

        寇儆不记得自己的生卒年,亦忘了自己的死因,偏生对邪神的印象格外深刻。可见这位邪神在他生前,或是死后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所以至今除了名字以外,还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

        连枢又是一晃语铃,语气平静地命令:“叙述见到邪神时的情形。”

        “鲜血撒碧海,赤地伏尸骸。”寇儆永远也忘不掉当日的场景,和目睹事情经过时瞬间暴涨的复杂情绪,他描述着:“那天日月同辉,哀鸿遍野,死伤无数,只有他是站着的。他就站在遍地横尸间,探得世人趋之若鹜的明珠。”

        “在我眼前,我亲眼看到他化作了邪神。”

        程玄烛不解地问:“‘明珠’所谓何物?”

        寇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世间至宝,有人爱极,有人恨极;可安定天下,亦可挑起祸端。”

        总这么语焉不详,竺荧耐不住了,追问:“究竟是什么?”

        他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轻轻“嘘”了声,“不可言。”

        话音一出,竺荧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被点住什么穴,紧随着表情变得凶狠起来。她藏不住事,也不喜欢受委屈,手已然伸进斗篷里,好像要拿出什么攻击他,然而竺荥不慌不忙地将她挡在了身后。

        她一愣,斗篷下面的手却松开了。竺荥眼底一层青灰色,漆黑的眼睛盯着寇儆,可对方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移开了视线。

        说实在的,寇儆并不像一个普通人。他作为一个孤魂野鬼,面对他们没有敬意也毫无俱意。寻常游魂被捉后该有的反应他一概没有,反倒隐约有一丝傲慢,高高在上的样子。

        最为难以理解的是,寇儆口中描述的场景撼天动地,而他们却一无所知。换作往常,或是其他人遇上此情此景,没准会认为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记忆错乱的一缕魂魄而已,压根不会当真。因为这些事根本就是无根无据,太像是随口胡诌出来的。

        可由于先前在东海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们不敢妄加定论了。

        楚云汉开口,吸引了他的目光,“你可知那人的姓名?”

        “你若是我,即便死一百次也不会忘的。”寇儆哂笑,轻声道:“程准。”

        众人惊愕。

        程玄烛霎时间面无血色,不由往前踏出半步,无法置信般,紧盯寇儆。

        “你说他是谁?”

        寇儆道:“探骊得珠,遂化邪神,千古第一人,程准啊。”

        ……

        程准,名入天书后,封号青道,与其妻弄晓神君共育一子,名曰程玄烛,是当今的玉轮神君。

        他在程玄烛年少时阖然长逝,虽然被点召成神前的身份与行迹不明,然而入住天阙后,从未有人见过他有任何不妥的言行和举动,更遑论经历那番情景,会在尸山血海里化身邪神。

        天阙的程准可称得上众神标杆,与寇儆口中所说的那个邪神程准截然不同,除了名字一致以外,俨然是两个毫不相干人。

        世间究竟有几个程准,天阙君子如玉的他和探得明珠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寇儆所说又是否属实,目前都无从考证。

        “我不会怀疑父亲。”程玄烛格外笃定,“虽然他在我未及弱冠时便离世,与他相处仅十几年,但我了解他的为人与心性。”

        “父亲的墓如今就在北邙山,二百年来不曾换过地方。寇儆所言孰真孰假我亦不敢确定,但至少我所见到的青道神君身上从未有过一丝邪煞之气。”

        细想过去,程玄烛说:“何况在我的记忆里,也从未看到过什么世间至宝。”

        除非这一切都发生在程玄烛看不到的时间与地点。

        他心里逐渐有些不确定,却没有袒露出来分毫,“我的记忆也没有差错。”

        “不必担心,即便是青道神君,倘若真做过这些事,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做到所有人不知不觉,只有寇儆一个人记得。”楚云汉说:“况且寇儆现在也不见了。”

        连枢手中除了语铃之外空荡荡,先前那个叫寇儆的游魂在说完话之后,就忽然消失不见了。任他们极尽捕捉,也再找不到关于他的一点气息,像是寇儆从未出现过他们面前,也不存在人世一般。

        “我们连他本人都没弄明白,又怎能轻信他所说的话。”

        “……你说的对。”

        程玄烛仿佛放下心,随后想起什么,追上快了两人几步的时映辰他们,“映辰,千秋鉴能否照出被抹去存在痕迹的事物?”

        “不好说,那东西能不用则不用。你的意思是……”

        “寇儆的出现定有一番道理,我想如果根据他所描述的情形筛查出几个可能的地方,追溯过去,是否能验证真假。”程玄烛道。

        时映辰疑心,“可万一是圈套呢?”

        程玄烛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在寇儆消失前,他慢吞吞地扭头看过来,冲他笑了声。

        “呵呵……”

        程玄烛只觉得呼吸一滞。

        这笑声,与在南荒那神殿的地宫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可楚云汉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看不到也听不到寇儆当下的所作所为,便没有声张,随后寇儆缓缓说了句:“又见面了。”

        程玄烛走在时映辰身侧,神情自若没再说话。

        楚云汉落后几步,注视着他的背影,却是愈发放不下心,短时间内更不敢以身犯险去找翎巢了。

        因为料谁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做到平静无波,程玄烛把慌张和冷静表现得恰到好处,但不代表无法让他看出来真伪。

        程玄烛的秘密都藏得很巧妙,他不曾透露什么内容,也没有刻意隐瞒,他让某些人知道他身上有疑云,却无从拨云见月。

        而云下笼罩的也只是明月的轮廓,并非暗箭与蛇信,于是他们互相纵容那层薄雾的存在。由此月亮照见的景物和人看到的孤月都是朦胧、不太清晰。

        这或许算得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亲密的关系向来不能只有克己复礼,一点合乎情理的僭越反倒更能走近对方。可他们都太过小心翼翼,始终不知道如何迈出那一步,似乎找出个突破口难如登天。

        如今不敢问不敢言,他的慌张和自己的担忧也只能彼此独自消受,所以楚云汉更不放心留下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了。

        他紧跟在程玄烛身后,连枢放缓了脚步,与他并排,面具下开口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邪神究竟是什么。凶神因修炼入魔而成,那么邪神是否也因自身多出或者少了些什么?从名称上来看,似乎是多了些“邪气”,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很多神仙都颇有潜质?”

        “那么依你只见,‘颇有潜质’的人,都有谁?”楚云汉收回落在程玄烛背后的目光,问。

        连枢道:“天地间,少说也有四成神仙,都藏着这种‘气’。少君,你说天书上的神仙,都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因何被册封成神的?”

        楚云汉理解他的意思。就天书上的神仙而言,如何封神没有确切的准则,但大致上可分为三类。

        其一是有不小的功绩,或是过人的才学能力。例如楚云汉,他凭一己之力斩杀魔凰,血海在北荒化出红林与池沼,又在北荒阻拦翎鸟过境祸害人间,从资质与作为上,都有飞升神仙的资格。

        其二是某族群因各种原因衰落遗留下的人,若能力尚可,通常也有望被天书点化,毕竟物以稀为贵。但此类多数是做了吉祥物,少有人能有多大的造化。毕竟本就气数将近的族群,即使有人成神成仙,也改变不了“命数”已然衰竭的事实。

        其三便是玄之又玄,但相对之下人数又相当可观的一类了。他们可以说得上是生来就有神仙命,没有多么惊艳的能力,没有可歌可颂的功劳。

        某日突然捡个法宝吞颗仙丹,忽然顿悟了某个道理,有一段不为人知感天动地的故事,或者最难做到的——那些心怀慈悲一心向善的人,也能一步登天。

        但第一种中的多数人,依旧照楚云汉来说,他以杀止杀,不论最初是出于什么原因,最终都染了一身腥,意念和心难免会动摇。第二种中的极大部分人,普遍也容易生出极大的怨念和恨。

        所以这一部分人产生“邪性”也十分合理。

        楚云汉说:“我猜你是否想说,如今世间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已经生了蛀虫。邪神已不知不觉遍布了各地,然而我们还没有一丝发现。”

        “确实是这么想的。”连枢的语调不急不缓,甚至有一丝温吞又惑人的感觉,这其实很矛盾,然而与他的人似乎也不太相符,总显出几分违和来。

        他的手半掩于衣袖之下,指尖勾着的语铃倒像是屋檐下寻常风铃,平平无奇,不怎么又“神器”的样子。

        兴许是不刻意驱使时,语铃发挥不了作用,所以随着连枢走路的动作,也没有发出分毫声响。

        他说:“但为何他们毫无动静?是在等待什么,还是根本就没什么打算?我想,被天书点召成神需要一个契机,而成为邪神同样也需要一个契机。而那些成为邪神的人,也在等一个契机。”

        “言之有理,我也这么想。”楚云汉偏头看着连枢脸上的面具,对上他的眼睛,问:“可重泽君想说的似乎不止于此。你是有了什么发现?”

        连枢却摇摇头,“没有实质证据,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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