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燕趣

　　一年一度，时光老人娴熟地弹奏起《春光曲》。春姑娘踩着那轻盈欢快的美妙旋律，翩翩起舞，悄然降临人间。一夜之间，树繁鸟鸣，花茂蝶舞。大地万物争艳，一派盎然生机。

　　旷野里，春雷第一声响起之际，古灵精怪的小燕子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掠过低空，盘旋两圈，径直飞进我家。

　　我家是农村里最普通的“兵营式”老旧平房。家里从未有燕子光顾筑巢。今年不知有何方神圣庇佑指点，终于迎来这破天荒的好兆头。

　　老辈人传说，小燕子是春天的使者，又是喜神的使者。进谁家，谁家吉祥如意，扎西德勒！我和全家人怦然心头惊喜。宛如迎接远方莅临的贵宾，仰头注视停歇在正梁中间的两只小可爱。每个人孩子般天真灿烂的笑容，胜过屋外和煦明媚的阳光。

　　从小燕子登堂入室的那一刻起，家里平时的单调乏味、枯燥寂莫被无声无息地驱赶走了，取代的是欣喜、新奇、疼爱和关怀。有事没事，进进出出，都被惦念着，眷恋着。小燕子给清贫淳朴的农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那年代的老农民，被生存所累，长年累月伺候庄稼地，也只能勉强度个温饱，有时还要忍饥挨饿。男人苦，坌土，挑泥，莳秧，割麦。酷暑严寒，栉风沐雨，无可奈何，无怨无悔。女人更苦，干了农田活，一样不拉下，工分打六七折，还要牵挂家。煮饭、洗衣、纳鞋底、倒马桶、看孩子，到处都能看见她们忙忙碌碌的身影。乐子何处找？情趣哪里有？在我眼里，父老乡亲种养花卉植物的，伺弄盆景剪型的，养鸟遛弯的几乎没有。农家人观赏和享受闲情逸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空中楼阁。养狗养猫、养猪养羊、养鸡养鸭的随处可见，那是农民的须臾不可分开的好伙伴。有了它们，生活平添生气和财气。当时也可以说，养殖家禽家畜，不乏农家人的乐趣与欢愉。

　　小燕子像人一样，雌雄相合相伴。要想同枕共眠、繁衍后代，建筑一个温馨舒适的新巢是首当其冲的硬任务，刻不容缓！

　　小燕子形体娇小，翅膀尖而窄，短喙剪尾，浑身紫黑闪亮，活灵且可爱。它们筑巢没有图纸，没有监工，全凭伴侣二人的聪明才智和默契配合。巢形都是亘古不变的“半碗形”。选址十分讲究，要牢靠、干燥、安全、独立、不受骚扰。我家客厅正梁经过它们实地考察，满意合格。小燕子垒窝孵雏是它们一生中头等大事，容不得有半点懈怠和疏忽。譬如：猫、蛇是小燕子的天敌，唾涎美味，变着法子靠近燕窝。一定要斩断它们爬、游通道，让猫、蛇可遥窥而不可近擒。再比如，有的农家嫌烦嫌脏，大人用竹竿把燕窝捅掉下来。“燕夫妻”多少心血打水漂走。筑巢前，千万千万要瞪大眼睛，分辨清楚，选择善良仁义之农家，到时方可免遭厄运当头。

　　早春二月，阳春三月。那段时节，经常春寒料峭，春雨绵绵。不干农活，闲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翻飞辛劳的小燕子。打发了时光，填充了空虚。

　　小燕子筑巢的智商不可小觑。在整个垒窝过程中，“夫妻俩”的惊人的潜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它俩同呼吸、苦命运，扭结全身心的脑力、体力、意志力，把心血汗水尽情偾涌挥洒。晨曦初露，人们还在酣睡中，紫燕伴侣已经双双对对，冲向田野、河畔，你来我往。空嘴出门，衔泥而归。一只飞进，一只飞出……送走太阳，迎来月亮。如此这般，一直干到“伸手不见五指”，主人家掌灯。

　　“万事开头难。”仅靠两张小嘴巴，要把一丁点一丁点草筋和泥巴靠唾沫水搅和稠了，小心翼翼地粘贴在光溜溜、干巴巴的木梁上，谈何容易！更何况施工时立足不稳，双脚无任何抓靠依托，靠短喙衔泥再用吃奶力气紧按上去，还要对准角度，真是难上加难！为了保持空中操作平衡，小燕子的翅膀“扑扑扑”地急剧扇动，紧张又劳累。

　　沮丧的事情发生了。小燕子筑了两天巢，好不容易开了个头，已经筑了北方饺子般大小的一块底座，“啪哒”一声，突然掉下来了。“小夫妻”俩见状，犹如头挨闷棍，吓懵了。过一会儿，“叽啾叽啾”尖叫着，翻飞几下，向门外冲去，消失在田野里……

　　此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揪紧了。我蹲下身子，把“饺子”轻轻地放在掌心里端详着。还好，没碎掉。忽然，耳畔又传来“叽啾”声。扭头朝门外望去，又见到了“小夫妻”。在场地晾衣竿上，一只东头，一只西头，晃动着小脑袋，站立不安，呆呆地直勾勾地盯着劳而无功的“施工现场”。只闻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声，声声叩人心房，叫得好心酸！

　　怎么办？庄稼是农民的过命伙伴，燕子也是农民的诚挚好友。燕子主要专吃“五飞”——飞蚊，飞蝇、飞蛾、飞蝗、飞蠓。一只燕子一年至少消灭害虫四五十万只。帮燕子无疑是帮自己。我略一思忖，有办法了！吩咐家人找来一张长竹梯，拿来修补雨胶鞋的胶水，爬上去，靠近大梁，在有“饺子”印痕的部位涂上胶水，晾干一会，掂脚伸颈憋住气，两手使出“软硬劲”，把“饺子”稳稳贴上去。不松手，按住两三分钟……

　　咋一看，原汁原味。假如闻不到胶水味，假如不直接说穿，明眼人很难看出雕琢斧痕。此景此情，人燕身同感受，危难救赎，真有乐趣。“叽叽啾啾”的鸣叫声，重旋掠闪的剪尾影，也许是对我的“善义之举”唱的答谢歌，跳的赞美舞吧。

　　约莫过了七八天，一只新巢赫然映入眼帘。我端着圆圆的满满的饭碗，仰脖欣赏着形似半只饭碗的燕窝。碗里的饭菜不由自主地拨拉着，咀嚼着，吞咽着，完全不知其味道如何。眼睛瞪大着，注视着，聚焦在燕窝上，津津有味，简直有点忘我了。

　　伉俪齐心，其利断金。为了爱巢不分昼夜，呕心沥血，用智慧和勤奋建筑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港湾，那么舒适，那么温馨。柴草、泥浆、羽毛加唾液，搅拌混合，成千上万个来回，不偏不倚，把它们镶嵌在屋子正梁居中朝南部位。层层叠叠，精工细作，柔韧结实，巧夺天工。那个弧形，从底部向上发散开去，妥切匀称，迸发出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蕴藏着新生命的希望和活力。当时，我找不出更多的溢美之辞表达对燕子的敬佩和喜爱。我感悟到一个真谛：世界万生万物都一样，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可是，个别强盗是靠蛮横侵略，恃强凌弱，血腥霸占夺取“幸福”的。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数不胜数的“燕子夫妻”中间，竟然会出现无耻掠夺他人成果的“强盗夫妻”。对我家“梁上君子”千辛万苦垒筑的新燕巢虎视眈眈，垂涎三尺。自己不衔泥，不出力，一门心思投机取巧，不劳而获，欲把他人之巢占为己有。

　　在新窝垒成到尚未孵雏的那么十来天里，总有来历不明的“野夫妻”入侵作祟。乘新房主人外出之机，偷偷摸摸地窜来窥探一番，冷不丁停歇在别人新房里逍遥享受片刻。

　　本家主人回来了，先“文攻”，好言相劝。在巢外“叽叽啾啾”，上下翻飞。紧急扇动的翅膀犹如人在频频挥手，“快离开！”“快离开！”却见“入侵者夫妇”反客为主，伸长两只脖子，张大两长尖嘴，蹬出两副利爪，“啾啾啾”，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好一副强盗面孔！

　　动物之间，相争相搏，自然有它们自己的生存法则。顺其自然，静观其变。燕子大战，五百年罕见，真是妙趣横生、扣人心弦。看不厌，看不烦，连家务、农活都得“肃静回避”。

　　于是乎，在那么一段短暂而又难忘的春光里，正义与邪恶、阳光与乌云、付出与索取、保卫与侵占，势不两立，硝烟弥漫。双方始终剑拔弩张，厮打得不可开交。

　　小燕子打仗不像人类战争，借助水淹火攻，飞机大炮，坦克潜艇。它们呼啸着捉对肉搏。它们的招术仅限于嘴咬，脚踢，扑腾加尖叫。打狠了，互扯燕毛，飘飘悠悠，分不清来自何身何部位。打急了，拉泡屎尿，墙壁上，桌椅上，门框上，地面上到处都是白点点，黑点点，斑斑驳驳。打累了，各自找竹竿树梢喘息一阵子，养精蓄锐，以利再战。

　　我始终弄不清楚，正义捍卫家园的“本主夫妻”明显不敌强行“下山抢摘胜利成果”的“野路夫妻”。好几个回合拼杀下来，输多赢少。最后一个回合对阵下来，“正不压邪”，夺路而逃，逃得无影无踪。

　　“强盗夫妻”，强悍凶猛，攻势凌厉，终于如愿以偿，堂而皇之，霸占新房，相拥入梦。

　　可悲哪！正义已被邪恶亵渎，勤劳反被懒惰欺负，主人瞬间变成沦落人。出力流汗成泡影的“燕夫妻”无力回天，只得蜷缩在晾衣竿上，相对无言，欲哭无泪。无家可归的苦人儿，带着遍体鳞伤，伴着星辰，耐着孤寂，苦熬到天明。问苍天，家在哪里啊？

　　说句心里话，当我看清家里梁上燕窝里的李逵换成了李鬼的时候，满腔愤怒，禁不住要出手“匡复正义”，用竹竿教训它们，立马驱赶！

　　回头一想，燕子之间的恩恩怨怨、来龙去脉你咋知道？说不准事情还未到划句号的时候。

　　果然，新的一天双方开始新的角逐。“本主夫妻”搬来救兵。我估计，不是亲，就是眷。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猛扑猛打。“强盗夫妻”招架不住，凄厉的叫喊声，陪伴着它俩闪电般地溃逃三千里。从此，“失地收复”，再无战事。

　　“喔唷喂”，我也松了口气，终于从心有余悸到欣然释怀，那种说不出的快感油然而生。我抚额庆幸，“邪不压正”！

　　接下来，很快“1+1=7”。“燕夫妻”在失而复得的特别有意义的新房里，尽情地闻着新鲜泥草的芳香，全身心努力生产。

　　五个燕宝宝来到春光明媚的世界上。我家里更热闹，更兴旺！

　　“燕夫妻”打斗时发出的急促尖叫声换成了醉人的呢喃细语。那么轻柔，那么甜美。一窝燕宝宝从出壳到会飞翔，接近一个来月时间。小家伙个个把小脑袋透出巢沿，张开乳黄色的小嘴巴，发出细细碎碎的雏燕叫声，呼唤爹娘快快疼我喂我。

　　我发现，“燕夫妻”晚上睡觉时，母亲在窝里陪着宝宝，父亲站在窝沿上，头朝里，尾朝外，不时与爱人唧唧我我，耳鬓厮磨，时刻紧相伴，须臾不分离。可惜，我不懂燕语，但我理解它们的举动凸显出一个满满深情的“爱”字。

　　五个燕宝宝一天一天长大，挨挨挤挤，饭量陡增。父母更辛苦，更勤奋。一天之内，一只雏燕要喂上十七八次。五张小嘴嗷嗷待哺。父母亲嘴里不知道要叼回多少只蚊子、苍蝇、青虫、飞蛾、蜻蜓，蝴蝶。父母喂食时，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挨个喂。不宠、不偏、不漏，一碗水端平，记忆力、分配力特棒。珍馐美味口对口。每一口都倾注了父母亲对孩子们无限的疼爱和关怀！

　　终于等到燕宝宝羽翼丰满起来的那一天。小家伙们转动着灵活的脑袋，忽闪忽闪地扑打着稚嫩的翅膀，都渴望着穿云破雾，射向蓝天，自由飞翔。

　　十米，百米，千米，万米。十里，百里，千里，万里……秋凉了，在爸爸妈妈的带领下，燕宝宝们展开强壮的翅膀，直冲云霄，飞向五彩缤纷的南方大自然。编织新梦想，开创新生活。

　　明年的春天，期待你们再到我家来哦！


　　(https://www.xbiqugex.cc/book_15480/63773884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i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i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