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大长今》——赢在传统之外

一、概述：韩流来袭

        对于80年代开始接触电视的观众来说，记忆最为深刻的内容多为国产电视剧，如《渴望》、《北京人在纽约》和《编辑部的故事》等，少数来自港台和国外的剧集，如《大时代》、“琼瑶剧”、《东京爱情故事》和《加里森敢死队》也能偶尔进入国人的视野。当时间的坐标逐渐推移至新千年前后，随着日本流行文化的逐渐式微，港台流行文化的青黄不接，一股囊括了流行音乐、偶像团体和电视剧的“韩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亚洲。“韩剧”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为观众收视的“新宠”，创造着一个又一个收视率神话。而这其中，2005年在湖南卫视播出的历史励志剧《大长今》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例子。

        2005年9月1日，湖南卫视开始在每晚黄金时间播出54集韩国宫廷励志剧《大长今》，该剧自开播以后，平均收视率稳定在4％，平均收视份额占17.3％，一直稳居全国同时段收视率第一位。其实，《大长今》在中国的热播并非偶然，早在中国引进该剧之前，它就已经在整个亚洲市场引发了收视狂潮。据媒体资料显示，《大长今》2003年9月15日起在韩国本土播放，收视率一直保持在50％左右，并以47.8％的高收视率获得2004年度收视率冠军，其中2004年3月23日大结局播出的当日收视率一度高达57.8％。该剧于2004年5月起在台湾播出，3个月内在八大电视台GTV持续热映，收视率一直高居不下。同年10月，日本NHK卫星电视台开始播放《大长今》，前半部分的收视率就达到另一流行偶像剧《冬季恋歌》的2.5倍，打破了韩剧在日本的历史收视纪录。2005年4月，《大长今》开始在香港无线电视台播出，大结局时的收视率达到47个点，最高收视率达到50个点，收看观众人数多达321万，几乎占香港总人数的一半，创造了“无线”自1991年设立个人收视纪录仪以来的最高纪录，并一举超越《上海滩》，成为香港25年电视剧收视纪录排行榜第一名。以上数据让《大长今》毫无争议地成为近十年来最成功的“韩剧”。它为何能够在全亚洲范围内获得一致的好评，这样一个讲述韩国本土内容的故事因何能够成功地打动亚洲各文化背景下的众多观众，这部电视剧的创意成功在哪里，她的热播能够给我们提供怎样的启示？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二、案例：《大长今》的故事及其魅力

        （一）《大长今》故事的新意

        《大长今》湖南卫视首播时，以“青春励志片”为宣传口号，54集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在朝鲜中宗时期父母双亡的幼女在重重困难面前一步步成长为“朝鲜第一女御医”的故事。剧中有生死不渝的情感，有认真执著、宠辱不惊的人物，有曲折生动、跌宕起伏的情节，有坎坷悲壮、善恶相争的冲突，最终又有正义战胜邪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完美结局。主人公长今命运坎坷，但凭借自己坚毅勤劳、恬淡平和、爱岗敬业的性格，历经重重磨难，成为朝鲜第一女御医，被命名为“大长今”，封为正三品堂上官。这样一个根据真实历史改变的故事让无数观众为之动容。全剧对主人公长今人格魅力的渲染让该剧跳出了传统宫廷戏的桎梏。看过的大部分历史宫廷戏都喜欢将情节设计的重点放在皇族内斗、权力博弈方面，以此来迎合观众的猎奇心理。而《大长今》的导演则另辟蹊径，避开了高高在上的皇族，浓墨重彩地刻画了长今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着重讲述了她辛苦奋斗的一生，从小人物的平凡和坚韧入手塑造了一个人物战胜环境的励志故事，突出了全剧健康积极的精神内核。全剧在表现历史大背景的前提下，更加注重的是对人性和心灵的挖掘，让人性的力量在权术的斗争中爆发，使善良和关爱成为一道给人希望和暖人心田的力量。

        （二）故事中对“汉文化”和“饮食文化”的巧妙包装

        从《大长今》的视觉呈现中，我们看到了韩国人对于“中韩文化同源”这一历史事实的尊重和认同以及汉文化敬畏的心态。故事中展现的“朝鲜中宗时期”，朝鲜属于明朝的“附庸国”。整个朝鲜文化也浸淫在中华文化的滋养之中，尽管他们写的是朝鲜文字，但书籍上都是竖排汉字，皇家发布的圣旨、正规考试使用的文字也都是汉字。汉字滋养了他们的文化，也同时呈现在电视镜头里，成为一个“美学标签”。中国文字是全片视觉文化的主体背景，汉语书籍也是片中众多人物的精神寄托。如，在长今进宫的第十场考试中，考题来自“三国”的典故：诸葛亮为了避免“人祭”，用面粉制成的“人头”馒头抛入江中。剧中选用三国故事中这一段极具人性魅力的典故，将汉文化中的“仁德”很好地与全剧的主体和长今的性格特质联系在了一起。在长今争取成为“内医院医女”的考试中情节中，主考官给长今出的题目是：

        孟子初见梁惠王是一人的对答之语，长今对此则是倒背如流。这一个细节亦很好地体现了全剧力斥功利主义，宣扬仁义治国的儒家理念。汉文化给《大长今》提供了强大的基础，而剧中汉文化的认同和包装利用则让它在泛亚洲地区的感染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虽然汉文化构建了《大长今》全剧的文化背景，但我们还是可以从该剧故事的细节中看到制作者对韩国传统文化的巧妙运用，以及由此带来的推广效果。《大长今》全剧在认同汉文化的前提下，更加着力地宣扬了朝鲜民族对于这一文化独特的创新和体验。这主要体现在全剧服饰、音乐、置景，尤其是饮食方面。大长今带观众领略了韩国人在饮食文化方面的独特魅力，一桌佳肴在剧中是为了侍奉皇帝，但其实却是在为电视机前的千万观众提供着饕餮盛宴。剧中表现的韩国料理，不仅讲究色、香、味，更加讲究养生、药用。创作者以此表达着他们在肯定文化传承的同时，强调自己文化创新和自成一派的肯定和认同。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到，在影视剧创作中细节往往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在这一点上，《大长今》的创作者显然是成功的。为了将韩国传统饮食加入剧中，剧组特别成立了一个史料考证小组，当编剧将剧情完成后，只要涉及饮食或医药的章节，都要拿到有中医和朝鲜宫中饮食研究院的专家组组成的考证小组进行考证，以确保内容的准确性。从该剧播出的反馈来看，这一创意和创作者踏实严谨的态度的确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众多观众在观看完《大长今》之后都对韩国料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仅以北京为例，有媒体报道称：自从大长今播出之后，韩国菜在京的食客数量较之前增加了三成。

        （三）换个角度看世界

        在回到故事层面，从《大长今》的故事中，我们也看到了本国影视创作中的许多问题。我们的电视剧创作不乏宫廷戏，我们的影视剧中也不乏对小人物的描写，但为什么我们的观众却偏爱这样一个来自韩国的女性角色呢？简要地回顾一下国产电视剧，但凡表现宫廷则必然强调皇族内乱、权力斗争，抑或是一些插科逗乐的“戏说”、“野史”，偶有如“纪晓岚”一类的人物出现却又是“超然于世”的“为我”智慧；说到表现小人物方面，我国也有大量的影视作品，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不是反应社会问题就是反应生存的无奈，不会给观众带来愉快，反而让人看后心情沉重。反观《大长今》，一个宫廷背景下的小人物，虽有宫廷斗争与人心险恶，但却有更多的细腻内心和人性温暖，虽然命运多舛，但却依旧坚持自我。剧中不仅有鲜活的历史，更有健康、积极的心态，这在适应观众对紧张情节的依赖和猎奇心理的满足之余，还提供了一丝生活的希望。只有如此，才让这样一部电视剧获得了众多不同国家和不同年龄层次的一致喜爱。正如一位文化学者所说：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我们的创作者在作品中所表达出来的观点和看法，不仅影响着观众的情绪和态度，同时也经受着观众的思考和评判。也许，换个角度看世界，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美好。

        三、案例分析：《大长今》背后的启示

        （一）一部热播剧的“连带效应”

        《大长今》的热播不仅让制作公司获得了丰厚的利益，同时也拉动了一个涉及广告、饮食、服装、旅游等多种产业组合的利益链条。

        《大长今》在中国播放完的当月，韩国旅游发展局就在北京燕莎友谊商城广场举办了“大长今宫廷料理体验说明会暨‘长今游’推介会”。由高级韩国料理厨师现场亲自制作韩国宫廷特色料理，同时多家旅行社也推出了“长今游”旅游线路。同时，电视剧《大长今》的主要拍摄基地，位于首尔以北的杨州MBC文化院，也早已挂起了由韩国旅游发展局颁发的“MBC大长今村”招牌，并建立了面积达到4000平方米的主题村，村内御膳房、厨房、补给处、管理部内资寺和司雍院等一应俱全，供游客参观。至2006年12月，到长今主题公园的旅游人数就达到了30万人。在《大长今》播出后，前往韩国旅游的人数增加了15％。

        与此同时，以《大长今》中相关的商标也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有报道称，一位来自宁波的王先生从事餐饮业，在看到这部电视剧后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商机，希望注册与该电视剧有关的一些食品商标。但当他赶到当地工商部门时，却发现“大长今”这一商标已经被通过香港翡翠台（早于中国内地一年播出了该剧）看到这一电视剧的广东商人抢先注册。“韩尚宫”这一商标也已经被韩国人注册，想要与这部电视剧沾上一点点边的食品商标仅仅剩下了以“尚宫”为名的产品品类中，一个小小的“腌制食品”小类。即便如此，王先生依然异常兴奋地拿下了这一商标，希望通过它搭上《大长今》热的商机。

        在中国大陆地区播出该剧的湖南卫视也通过广告收入获得了巨大的利润。2005年年初，湖南卫视以800万元的价格从台湾八大电视台（该剧中文版版权所有者）手中购得了《大长今》在大陆地区的独家播映权。而仅仅在第一轮播出后，《大长今》就为湖南卫视带来了4000万元的广告收入。而斥资660万元购得《大长今》播出冠名权的创维公司也并没有失望，借助大长今在9月开始播出后的广告效应，创维彩电在国庆当天的销售额就达到了2.05亿元，9月、10月两个月实现销售收入23亿元，同比增长了8％。

        除此之外，包括音像制品、书籍、服装甚至餐具等多个行业也通过这部电视剧获得了大量商业利益。一部成功的影视作品，其带来的商业价值和文化影响力绝不仅仅局限于作品本身，这就是文化创意产业的魔力所在。

        （二）“韩流”崛起的宏观启示

        电影、音乐、电视的出口归根到底都是文化的输出。我们在观看、喜爱一部电视剧的同时，其实就是在认同和欣赏其中传达出来的文化内涵。也就是说，《大长今》在亚洲范围内的热播，“韩流”席卷全球流行市场，背后都是韩国文化的一次成功崛起。

        在我们高呼“大国崛起”的今天，中国给世界提供了怎样的文化输出？我们应该如何在物质和精神这两个方面都成功的树立大国形象？也许以《大长今》为代表的韩国文化可以给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众所周知，韩国是受“97金融风暴”冲击最大的国家，1997年之后，韩国国内失业率高达8％，韩国政府甚至一度在无奈之下只能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申请救助。可就是这个经济几近崩溃的国家，却在短短几年内走出阴霾，不仅经济迅速复苏，更是一跃成为亚洲向世界输出文化产品最多和影响力最大的国家。1996年，金大中在竞选韩国总统时就提出了“支持影视产业”的政见，他看到这样一个事实：“韩国必须出口150万辆汽车，才能达到《侏罗纪公园》在全球盈利八亿五千万美元的效益。”为此，韩国政府在其改革的进程中不断提高用于支持影视文化产业发展的预算，至2003年，这一预算已超过10亿美元，占韩国总预算的1.15％。除此之外，为了配合影视产业的发展，韩国政府先后成立了负责电影产业政策、资金的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Korean  Filil，简称KOFIC）、负责人才培训的KAFA（Korean  Acadert），以及负责提供设备与技术支持的韩国电影影音工业区，从影视的初期到后期给予制作人全方位的扶助。在这一系列有意识且务实的国家支持为韩国影视文化的崛起提供了坚实的保障。一系列新政的成功实施也很快收到了效果，“韩流”在新世纪伊始迅速席卷亚洲并蔓延至全世界。仅以《大长今》为例，它在世界范围内的版权收入就达到了近1亿美元，且带动了相关的图书、光碟、游戏、旅游、饮食等一系列产业链的发展。

        除了国家对文化产业的重视之外，我们还可以从《大长今》现象中看到整个韩国对传统文化所持的态度，以及这种态度反过来对韩国文化对外传播产生的巨大推动力。《大长今》中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皇宫饮食就是最好的例子。

        “宫中饮食研究院”在《大长今》剧组的“宫廷饮食顾问”名单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名叫韩福丽的人。她是“朝鲜宫中饮食研究院”的院长，韩国第“三十八号无形文化财产”——韩国传统宫廷料理技能的第三代保有者，同时也是韩国的国宝级人物。《大长今》中众多关于宫廷美食的内容都得益于她的帮助，以至于剧作家金荣眩说：“如果没有三十八号，也就没有今天的《大长今》”。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韩国意识到了传统文化对国家与民族的重要性，颁发了“无形文化财产制度”，用以保护民间传统的舞蹈、工艺、戏剧等传统文化艺术，而这里提到的“第三十八号”正是韩国宫廷饮食工艺在“无形文化财产”保护制度中的登记号。正是韩国政府对于“无形文化财产”的重视和保护，让包括“宫廷料理技能”在内的一系列传统文化技艺得以受到全社会的重视、尊重和保护。而正是这些内容，有效地推动了韩国文化向全世界推广，正如韩福丽在接受一次采访中说到的那样：“我们的工作不只是料理师，我们的责任是将韩国的味道，推广到全世界，这将是一辈子的事业。”

        很多时候，韩国人对于传统文化的态度甚至有些疯狂，这样的态度有时可能让很多中国人觉得不可理喻甚至可笑。但正是这种近乎疯狂的态度，让韩国经济和韩国文化迅速崛起并走向了世界。当下，我国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文化创意产业”的重视程度也正在逐步提高，如何将这项造福整个民族精神文明的事业良好的推广下去，让文化和创意成为大国崛起的标签，成为我们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窗口，也许《大长今》的成功是一个很好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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